学文网婆婆没了
那天的事情，其实是有预兆的。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一颗牙掉出来，没有流血，却非常非常疼。去网上百度周公解梦，上面的解释让人倒吸一口冷气：“梦到牙齿脱落，可能有亲近的人离世。”
我首先想到的，是乡下八十岁的奶奶。
却没想到，到了晚上，谜底解开，那个离开的人，竟然是婆婆。晚饭前的黄昏，她骤发心梗，送到医院，根本没来得及抢救。看着盖了白布单的婆婆，我整个人彻底石化在那里。罗阳出差去了深圳，不过两天，婆婆竟然就没了。
我可怎么同他说。
身边的亲戚朋友，来来往往地安排后事，我听到有人给罗阳打电话，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听筒里爆出来的
“什么?我妈没了?”
我的腿哆嗦得站都站不住了。
一天后，我正哀戚地俯在灵堂，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然后，帮忙的朋友们自动闪开一条路。风尘仆仆的罗阳，傻愣愣地站到了面前。他似乎不相信，一双大手，紧紧抱着婆婆的遗像，满脸的泪，哗哗地掉下来。
我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抱住他：“罗阳，罗阳，妈没了。”罗阳脸上的泪，还在不停地向下淌。然后，蓦然地，他喊了一声“妈”，整个人就瘫在了我的怀里。
意外的打击，连带一路奔波，这个大男人心力交瘁，一下就垮掉了。看着他浓重的悲伤，我的心简直也要碎掉了。
三天后，安葬了婆婆，回到家。我在浴盆放好热水，慢慢扶罗阳躺到里面，一点点帮他搓洗身体。某个瞬间，他忽然痴痴地坐直了身子，直瞪瞪看着我：“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走的时候好好的，只有两天，妈就不在了?”
我垂头避过他的眼神，尽力安慰：“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罗阳一再追问妈妈病发时的细节，我强迫自己去回忆：“当时我正做着饭，忽然听到卧室里扑通一声，再跑过去，妈妈已经昏倒在地上，急急拨打了120，却什么都来不及了。”
医生开出的死亡证明，是急性心梗，其实罗阳已经看到了，而且他也知道，婆婆的心脏，确实一直都不太好。
但是，他好像还是无法接受，这么快就天人永隔的事实。
看着他脸上滔滔的泪水，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被曝光的秘密
之后一段日子，罗阳又多次追问我，婆婆临死前，是否留下了什么话。我摇摇头，眼泪差点掉下来，当我发现婆婆不行时，老人已经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只以为时日久了，罗阳能慢慢走出伤悲，谁想到，秋末的一天，突然横生枝节。
那天我本来在公司加班，可是，罗阳的电话来了，他要我立即回家。我不知他哪根神经搭错，但是听声音，他好像怒不可遏。果然，刚一进门，他就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沈小锦，我妈是被你气死的?”我魂飞魄散，罗阳这是在哪里听了流言?
罗阳的眼珠子简直要瞪出来了：“你不要再装了，隔壁的张大妈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妈去世那天，你同她争吵得很厉害，是不是?你说到底是不是?”我身子一软，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心底一直虚掩的那个深渊，轰隆隆塌陷到了面前。
是，婆婆去世那天，我确实同她发生过争吵。那天晚上，她一再要吃素馅的饺子，可我上了一天班，非常累，就没有搭理她的话。没想到，婆婆上来脾气，同我不依不饶起来，她坚持认为，这是因为罗阳没在家她才受了冷落。
刚开始，我任她说东道西，后来，看她越说越过分，就顶了两句嘴。再后来，隔壁张大妈过来串门，同婆婆念叨了半天，她好像也消了气。没想到的是，张大妈前脚出门，后脚婆婆就昏倒在了自己的房间。
医生不知道婆婆病发的原因，他只是说，急性心梗往往是受了刺激引发的。
这句话，好像一枚锋利的钢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狠狠钉在我的心上。很多次午夜梦回，我都会偷偷落泪。如果知道婆婆的心脏如此脆弱，那天即便我累死，说什么也要给她包那顿饺子啊。
但是，时光不能倒流，我永远也挽不回自己的错误了。剩下的日子，我只能偷偷地在自责和内疚中度过。这样的事实，我不敢告诉罗阳。因为我知道，一旦他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不知道会如何震怒和疯狂。虽然不敢告诉罗阳，可是，每当看到他想婆婆想得泣不成声时，我又心如刀割、如坐针毡。婆婆是心梗去世，可是，在我心里，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这样的压力好像一块巨石，无时无刻不压在我的心上。一天两天，我度日如年地捱着时光，只以为等罗阳走出痛苦的深渊，自己的罪孽感就轻松一点了。却没想到，张大妈到底暴露了我的秘密。
他终于报复了我
那天晚上，罗阳疯子一样砸烂了家里的茶几、餐桌和椅子。我死命地拽着他，求他暴打我一顿出气。
罗阳的手高高举起来了，但是，看着我布满泪痕的脸，他又无力地垂下手去，尔后，长长地号叫一声，摔门而去。
那一天，他彻夜未归。
第二天，依然如此。我简直要崩溃了。好在，第三天晚上，临近午夜，罗阳回来了。不过两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形销骨立地站在客厅里，我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那天的前前后后，我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未了，我将一把刀放到桌子上。我已经错了，如果罗阳不愿意原谅，就杀了我吧。这些日子，我承受的心灵折磨，让自己都要崩溃掉了。
看到那把刀，罗阳愣了片刻，旋即，他看看我，脚步沉重地去了卧室。罗阳没有说原谅我，可是，让我欣慰的是，他再也没有提过婆婆的事。我的心里好过了一点。虽然罗阳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同我甜言蜜语，更不再对我嘘寒问暖，但是，他没有提离婚，这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喜讯。
婆婆的去世，好像一道纵深的伤疤横在他的心上，我知道一朝一夕不可能平复，但是，一辈子这样长，我想，我有足够的耐心和爱来等待他前嫌尽释。
我尽力对他好，好到恨不得粉身碎骨。可是，罗阳好像失去了爱人的力量，他对我，从来都是淡淡的，既看不出厌烦，也看不出亲近，似乎我们不过是两个结伴而行的路人。渐渐地，我有点气馁，也有点绝望。不过，因为愧疚，我将罗阳的冷漠，看成是命运对我的惩罚。
只是，另一件突发的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天，我在外地出差，爸爸去参加一个老年合唱队的演出，本来妈妈打电话要罗阳去接，可是，他因为同朋友喝酒大醉，将这件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演出结束后，爸爸打不通罗阳的手机，自己去打车，横穿马路时，被一辆货车撞飞。
等我接到消息跌跌撞撞赶回来时，爸爸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当下就昏死过去。在大家的哭喊中，缓缓苏醒过来，猛然发现自己躺在罗阳的怀里，我即刻尖叫起来。
这个男人，他终于报复了我。
爸爸的丧事，罗阳忙前忙后，一直很卖力。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懊悔和遗憾。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了。
也就在那一刻，我对一直横亘在他心中的伤疤，有了切肤之痛。如果没有这个人，我的亲人就不会死。这个固执的念头屏蔽了所有的无常和意外，坚韧不拔地长在我的心中。后来，即便妈妈流着泪劝解我原谅罗阳，我还是做不到。
爸爸丧礼过后，罗阳过来接我回家。我看着他刻意堆出的谦恭，悲凉地问了一句，“罗阳，经历了这么多，你觉得我们
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到过去么?”罗阳愣在那里，他张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说，缓缓转身，走了。
我们的离婚手续，在一周内办好。
无法回头的路
知道我离婚的消息，妈妈很愕然。在她看来，罗阳当初的失约，不过是饮酒误事，爸爸出了车祸，那纯粹是意外而已，
我默默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中。不，妈妈不能理解我的痛苦。我将罗阳的失约，看成了他刻意的报复。也正是因为这份报复，我才彻底对这个男人绝望――无论我变得有多好，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与其一辈子互相枷锁一样锁住对方，倒不如，趁早放各自一条生路。终于自由了，终于离开了罗阳，可是，想象中的轻松，似乎距离我依然十分遥远。我愕然地发现，自己再也不能轻易爱上任何人了。不是别人不够好，而是潜伏在命运拐角处那些幽深黑暗的无常，让人惧怕。
我不敢想象，未来的生活，我怎么同他人相处，万一，再有那么偶然的事情发生，我那已经被巨石压迫的良心，怎会再经得起另外的打击。一个冬日周末，我买了两束白去墓地，看望爸爸之后，又转到婆婆的墓前。
萧瑟的北风狂乱地吹起了我的头发，默默将白菊放到墓碑旁，猛然听到背后有人唤我的名字。泪光，怆然回头，赫然看见罗阳静静站在不远的松树下。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去了当初第一次约会的那家咖啡吧。罗阳帮我叫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拿铁。这次，我依然放很多方糖，可是，咖啡到了嘴里，除了苦涩，还是苦涩。罗阳更瘦了。他在迷离的灯光下看着我，忽然说：“对不起。”我哑然，不知所措地傻在那里。到了现在，我们谁也没有必要再说这三个字了吧。
可是，罗阳却抓牢我的手：“不，小锦，真的是我错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仔细回想了当初的事情。虽然你同妈妈吵架有错，可是，这和妈妈的去世，并不是全部关联。我想，如果能够选择，你也不愿意妈妈因此而去世，是不是?”我的眼泪决堤而出，过了这么久，罗阳终于看清了我的心。
可惜的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罗阳垂头看着杯中的苦咖啡：“其实，我一直要求自己淡忘那个疼痛，重新好好和你过日子。可恨的是，我一直说服不了自己的心，一直无法迈过内心那道坎。而爸爸去世之后，我内心经历的痛苦煎熬和折磨，顷刻让我明白你当初的纠结和疼痛。我本想，我们都彼此看清了各自的痛苦，应该能够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可是，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罗阳的眼里，闪烁出跃动的希冀，可是，我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接住他的目光。尽管我们已经互相原谅，彼此宽容，可是，生活却是一条单行道，我们无法再走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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