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文化的语境中,据说人类的自尊受到三次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的“日心说”。原先,人们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人类当然是宇宙的主人,也因此而有无比尊贵的地位。日心说指出,人类所居的地球其实是绕着太阳转的,这颗小小的星球在浩瀚渺远的宇宙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人类只是孤零零地居住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
尽管人类不再是宇宙的主人,那么毕竟是万物的灵长,在这颗星球该拥有无比尊贵的地位吧?但达尔文的"进化论",又一次打击人类的这种自尊。他告诉我们,人类的祖先是猴子,今天的所有文明人他们遥远的祖先无例外都是猴子。人类并非上帝造就,更不是上帝的宠儿,在这个星球上并不天然地拥有统治权和优先权。当代科技则进一步证明,人与猴子,甚至是老鼠的基因,90%多是相同的,不同处微乎其微。
或许人之高贵在于人所独有的理性和高贵的情感,这使人完全区别于动物。然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给人的尊严以第三次打击。他指出,人的行为其实质只是本能的冲动,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欲望的世界,这种原始的欲望跟动物并无本质的区别。因此,就其心理本质而言,人并不能区别于动物。马克思也说:“人从动物来,必带动物性,不是有无,而是多少。”所以,在西方文化的视野里,倘从宗教角度看,人是有“原罪”的,人类必须不断地向上帝忏悔,求得“赎罪”,使自己的灵魂得到拯救。倘从科学的角度看,人是有动物性的,本性是恶的,其实也是一种"原罪"。人面对自己的不完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并通过剖析和批判来展现人的真实存在的状态。正惟如此,人类因其向善的努力而区别于动物,赢得人性的尊严。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这种反思和批判,没有哥白尼,没有冲破神学的桎梏,自然科学就不可能繁荣,现代科学就不可能诞生。没有达尔文,没有人类学的***而充分的发展,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就不能高度整合,创造出奠基于现代***治、哲学、法律、经济的现代社会。没有弗洛伊德,没有对人类本能、人性的追问和诘难,没有人类深刻的自我观照和精神提升,就不能对人性有更深刻的认识。心理学的高度发展,影响现代哲学、艺术和教育。
人来自动物界,又从动物界提升,这是人类的必然趋势。西方因认定人有其“恶”,故用法律、宗教等手段来规范人。中国文化认为“性本善”,“人皆可为尧舜”,认为可以通过自我修炼而达到圣人的境界。“克己复礼”“吾日三省吾身”,既是修炼的目标,也是修炼的手段。中国人是完善自我,而不是批判自我。西方不认为世俗中有完人,因为只有上帝是完美的。东方认为世俗中有圣人,圣人是完美的。所以有人会扮作圣人,有人被捧为圣人。既然不肯自觉暴露自己内心的丑恶,所以自我约束很难彻底。圣人的标准太高,难于做到,故多文过饰非的伪君子。鲁迅先生作为思想家,他的伟大之处正如他所言:我的确常常解剖别人,但更严于解剖自己。倘若对人性估计太高,那么对人犯错的宽容度就小。监管既少,犯大错的可能性就多。一种民族文化有其优秀之处,也有其缺陷,每个人也如此。改过自新,长善救失,既包含着文化的尊严,也是人性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