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留因夏,溪山去为秋。
久赓白雪咏,更度采菱讴。
北宋元祐三年(1088)夏秋之际,米芾应友人邀请在吴兴小住,游苕溪,览名山,泛太湖,享受山水之美。他题诗歌咏,感叹人生,并以酣畅的行书,成就了上面这篇闻名书坛的《苕溪诗帖》。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在杭州的新华书店购得此帖,便深深喜欢上,常从那行云流水般优美舒缓的线条之间,感受故乡风物的诗情画意。后来家住苕溪边,推窗可见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似乎都从北宋穿越而来。
米芾(1051—1107),初名黻,字元章,别名襄阳漫士、海岳外史,祖籍太原,后定居镇江。其母闫氏曾为英宗皇后的***母,被赐丹阳太君。米芾在皇亲国戚的豪华院宅之中长大,六岁读诗百首,七岁学书法,十岁能写碑,是个早熟的天才。
米芾眼界颇高有抱负,但由于标高自许,在官场并不称意,仅任过一些地方小官。他曾在《中岳命帖》中写下“闲禄是身荣,***书志此生”的诗句来感叹。也许这样的“仕数困踬”的经历,使米芾走上了颠狂无羁的艺术道路,
米芾有洁癖,决不与人共用一物。他爱古好奇,穿了唐代服装在大街上走。他又喜爱石头,看见奇石就下拜,呼之为“兄”。因举止狂放,人称他“米颠”。
作为书坛“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其成就最高的是行书。学者称,他行书最大的特点,就是在追求高度技巧的基础上能够抒发个人的情感和意志,以“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的用笔,一反魏晋时期的雍容不迫、飘逸洒脱的风格,因而被后人称为“尚意”书风的代表。
米芾早年学书相当循规蹈矩,而且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达到“书集古字”的境地。他回顾说:“余初学颜(真卿),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见柳(公权)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出于欧(阳询),乃学欧,久之,如印版排算。乃慕褚(遂良)而学之最久。又慕段季展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弃钟(繇)方而师宜官《刘宽碑》是也。篆便爱《诅楚》《石鼓文》。又悟竹简,以竹聿行漆,而鼎铭妙古,老焉。其书壁以沈传师为主。”从这段自叙中,可知米芾学书之甘苦用功,亦可视为他“集古”的大概过程。
米芾对书艺发表的言论很多,且无所顾忌,畅所欲言。谈及他自己的书艺,最为人知晓的是与徽宗赵佶的一段问答,评介为“臣书刷字”。据《墨庄漫录》载:“海岳以书学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少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何如?’对曰:‘臣书刷字。’”
这一段对话中所说的“勒”“描”“画”“刷”,即被后人用来指“宋四家”的用笔特征。米芾自谦“刷字”,实际点到精要之处:用笔迅疾而劲健,尽心、尽势、尽力。他的书法作品,大至诗帖,小至尺牍,题跋都具有痛快淋漓、欹纵变幻、雄健清新的特点。
米芾天资过人,才情出众,于诗文书画皆有成就,“不蹈前人,而标新立异”,终于形成自家面貌,为我国书画史所称道。他的代表作《苕溪诗帖》是他由“集古”蜕化到“刷字”的典型之作,可谓是中国书法史上里程碑式的瑰宝。
《苕溪诗帖》是因首行有“将之苕溪作”之句而名,创作于元祐三年(1088)农历八月八日,内容是作者应湖州知州林希之邀往游苕溪等地的律诗六首。帖中夹注,旁注自然,“友”字涂改痕迹毫不掩饰,当系草稿。帖用澄心堂纸书写的行书横卷,高30.2厘米,长189.5厘米,35行,共294字,上面钤有“绍兴”“乾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等很多鉴藏印。帖后有其子米友仁的跋文:“右呈诸友等诗,先臣米芾真迹,臣米友仁鉴定恭跋”二十字,还有李东阳篆书引首“米南宫诗翰”并题记。
《苕溪诗帖》不乏天真之气,令人百看不厌。此帖南宋时入内府,后流出。明季先后归杨士奇、陆水村、项元汴收藏。清乾隆时再入内府,清末被溥仪携至东北,覆灭后散失。1963年复得,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米芾的另一代表作《蜀素帖》也出自湖州,比《苕溪诗帖》书写晚一月之余。米芾当时蹭蹬失意,自况烟波钓徒张志和,然而纵情山水和优雅恬淡的生活改变不了他的心境。林希只待米芾兴高之时,取出珍藏多年的蜀素卷和文房四宝,请米芾书写。
《蜀素帖》特点是笔力遒劲,气韵洒脱,无多羁绊,字形秀丽颀长,奇诡多变,且多风姿舒展,自然超妙,显示出一种起伏波动的节奏和错落跌宕的风采。值得一提的是,蜀绢上特有的纹理可使笔墨流露出不同于一般的墨趣,显得灵动老到,自然天成。据说,《蜀素帖》真迹现藏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米芾一如以往的知识分子,既想遁世归隐、不同凡俗,又想鸿雁高飞、追求功名,于是或弁山,或岘山,或苕溪,一一进入他的记游或送行之作中。
湖州是至少1800年的书画之邦,中国历史上还没有传统如此久远的地方。湖州产湖笔,湖笔的兴盛与书家的关系为人们所关注。湖州已连续12年举办了中国·国际湖笔文化节。笔者曾在苕溪边草成《湖笔文化》一书,常常想起米芾在苕溪留下的两篇不朽诗帖。
又是秋季,天空寥廓,白云舒卷,苕花依旧。从王羲之、王献之、释智永、颜真卿、米芾、苏轼、赵孟頫……直至吴昌硕,被艺术浸染的苕溪,始终流淌着神采,倒映着飞扬。
(除署名外,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