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中,我们经历的是一种特殊的时间;它叠加在无尽流驶的日常生活之外、之上,具有与其完全不同的节奏和质地。即使是在早已熟知的地方旅行,我们仍会体验到某种微妙的脱节感:此处与彼处、日常事物和不寻常的事物,在旅行者那里构成了独特的张力。因此旅行者总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变得“不太像自己”——他始终是在正常生活轨道的中止处,在一个若即若离的时间片断里寻求平衡。
对于旅途中的这种双重时间体验,也许没有什么能比一列穿过城市的火车更适于表达了。请跟随旅行文学大师纳博科夫设想下述场景:时值傍晚,远道而来的旅行者乘火车轻快掠过城市中心,看到市内的路桥、街区、店铺和行道树,看到熙攘的车流;最后,随着列车的减速,还看到铁道两侧的住宅刚点上灯的窗户,窗内的人家正忙着准备晚餐。途中与室内、迅捷与宁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交替映入我们的旅行者眼中。
还不仅如此——随着车内灯光点亮,旅行者会发现他本人的形象也清晰地映上了车窗;他不禁神游车外,想象路上的行人正看着自己所在的窗格、过道和车厢铭牌,看着这列满载不速之客的火车蝙蝠般一掠而过,消失在远处的街区中。
如此复杂的对照、映衬和投射,每时每刻都在旅行者的心灵中鲜活地上演着;旅行者亦动亦止,既在场又缺席,既是旁观者,本身又兼当演员。他随身携带两柄不同的时间标尺,交替地用它们衡量着世界。
因此我们在旅途中的时间——尤其是其中一些特别的瞬间——能够从均匀流驶的日常时间整体中逃逸出来,形成跳跃而相互呼应的罅隙、岛屿和星座。其中一段旅程、一个瞬间的真髓,只能用另外的旅程和瞬间来解释。在普鲁斯特的名著《追忆似水年华》最后一卷里,主人公煞费苦心地通过结交贵族、赏玩艺术品等方式探寻“生活真谛”,却似乎一无所获;可正当叹息徒劳的时候,他在路途中踏上两块高低不平的石头的感受,却突然让他仿佛重历了从前在威尼斯探访圣马可教堂的旅途体验——生命中所有至福喜悦的瞬间都在这一刻苏醒过来,彼此衔接,浮现成解答“幸福之谜”的钥匙。这是区别于、超越于日常现实的另一种真实时间,它的呈现有赖于旅行之成全。
一本杂志的诞生和成长同样是一个无尽的创造旅程。在创刊一周年之际,我们与读者共同经历的诸多美妙瞬间也一一贯穿起来,形成了超乎日常景观之上的动人体验。说到底,我们的杂志无非是一个预想、体认并重历这些瞬间的场所。我们借此探索旅行独有的使人幸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