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莆田似乎尤其钟秀于女儿。在这片被相思树温柔的枝条抚慰着的土地上,流传着许多关于女儿的故事。
莆田出了美女。创开元、天宝盛世的风流皇帝唐玄宗,在杨玉环入宫之前宠幸的梅妃,就生长在莆田木兰溪入海口外的江东村。相传梅妃本是个牧鹅女,父母过世早,与兄长江采芹相依为命。一天,她正在木兰溪边放鹅,忽然看见朝廷选美的差官追赶邻村姑娘。她慌忙钻进芦苇丛中躲避,不料跌得满脸是泥。等差官跑过去,她悄悄出来用溪水洗去脸上泥污,恰巧一位差官转回,窥见她映在溪水中的容貌,便把她抓走了。梅妃入宫受宠,但她为人忠直。玄宗要封赏她的家人,她却劝玄宗以天下苍生为重,施恩百姓。玄宗便派了一个梨园戏班到莆田,以示与民同乐。据说这就是莆仙戏的来历,这剧种至今还保留着唐参***戏的特色,在莆田、仙游两县上演不衰。玄宗还封赐全莆田的妇女一律为孺人,莆田女子出嫁,俱乘圣驾轿,死后可以在墓主牌位上写“某某氏孺人神位”,而别的县的女子是没有这个福分的。这风俗至今犹在。于是,莆田人就为梅妃修建了庙宇。对梅妃,莆田人独独尊崇她的德行。
莆田出了义女。一条木兰溪上的三百六十条溪涧之水,东流入海,横贯莆田之腰,每受逆流而上的海水为害,两岸荒芜,只生蒲草,不长禾苗。北宋治平元年,民间女子钱四娘尽倾家资,立誓要在木兰溪上筑陂引水,根治水患。民工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情景近千年后依然激动人心。一个女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能够达到这样登峰造极的地步,钱四娘恐怕算得上千古一人了。可惜的是,她选择的坝址地高溪狭,陂刚建成就被第一场洪水冲垮了。钱四娘的不凡还在于她的结局:本可以不投溪的她却投了溪,以她的生命为她的誓愿画了一个破折号而不是句号。20年后,木兰陂终于由后来者建成,两岸人民尽受其利。今天,莆田民间还流传着关于钱四娘筑陂的民谣:“抓也十八,捧也十八。”说的是钱四娘日付筑陂民工工资18文,由于民工众多,她便以竹箩盛钱,令民工自取。不管民工们用一只手抓还是两只手捧,每人拿到的钱总是18文。一说钱四娘有神灵护佑,另一说是民工们敬佩钱四娘之义,故而无多取一文者。我相信后一种说法。可见莆田重女以德。
莆田还出了神女,那就是湄洲岛上的妈祖了。重阳节是妈祖升天日,每年岛上都有隆重的纪念活动。因此,提前天我就上岛了。 相传妈祖是湄洲岛上林家的女儿,自出生至满月,不啼一声,因此父母为她取名林默,在世28载,誓不婚嫁,专拯救海难。人民为了纪念她,在她的故乡湄洲岛建造了庙宇。1000多年来,随着妈祖信仰的传播,妈祖庙已经遍布海峡两岸和东南亚各国。因为湄洲岛是妈祖故乡,故而湄洲妈祖庙也称祖庙。 湄洲岛距台湾省台仅72海里,祖庙倚湄峰而建,登上峰顶,台湾海峡的波情浪意便扑面而来。
“从这里看得见台湾吗?”
“你看不见,她看得见。”
湄峰上矗立着巨大的汉白玉妈祖雕像,面海而立,莆田市***协的老高告诉我,在台湾,也有这样座相同的雕像,隔海而立。
台湾的妈祖信徒很多,几乎占全省人口的七成。1980年前后,一些渔民就利用打渔的机会到湄洲祖庙进香。曾有一位姓陈的台湾渔民落入海中,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被湄洲岛的渔民救起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当他听到“湄洲岛”三个字时,昏迷中大叫:“妈祖救了我!”如今从台湾来祖庙进香的人数不胜数。
入夜,祖庙各大殿亮起了 串串彩灯,照耀得山间庙宇晶莹剔透,宛如仙境。半夜里,忽然三声炮响,爬起来看天,天还黑着,烧早香却已经开始。直到天亮,鞭炮声比起彼伏。吃过早饭,第 拙台胞进香团就上了岛。
他们是半夜里由泉州起身的,陆路、水路的颠簸,并没有在脸上留下倦色,一个个兴冲冲的。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岛上接引的仪仗队;仪仗队后,或抬或捧的几尊妈祖像出现了。台湾有大小妈祖庙500多座,信徒认为,供奉妈祖像最好是由湄洲岛祖庙分灵而来,越是直接分灵越有威信,故而进香团多奉侍本庙妈祖到湄洲岛上乘“走娘家”。信徒们走在妈祖像后边,绕过太子殿,在天后宫蓟齐刷刷站成几排,主祭者就换上了长袍马褂和瓜皮小帽。因为是祭日,贡品一律戒***,献贡,烧香,跪祈,放鞭炮,祭祀的过程十分漫长,以至于大殿下等候的台胞越来越多。
太子殿廊下,一对鬓发如银的老夫妻相互扶持着,麦子将一张大额台币塞入了捐献箱。丈夫接过香把、香袋、灵符仔细检点。还有香客要求从祖庙请一尊妈祖回家。祖庙董事会专门雇人用樟木雕了许多妈祖像,用红布包好,由香客或轿抬或双手紧捧,护驾回家。
祖庙在几天前就已经张灯结彩。巍峨秀丽的仪门上已悬挂起一排大红灯笼。进入仪门,是一片空阔的广场,左侧搭起戏台,蒲仙戏提前三天就开演了,从初六直演到初九,每到日落,鼓乐丝弦便悠扬于全岛。
最惹人瞩目的是岛上的女性。她们都是典型叫闽南人模样,黑黑瘦瘦,前飘圆而鼓,宽鼻翼厚嘴唇,一副耐苦耐劳的精干气。她们上身穿一件海蓝色大襟褂,下着一条上红下黑的妈祖裤,茂密的头发向后梳拢,在脑后梳成一个簿而坚挺如帆船般张扬的发髻,据说这就是妈祖头,很可能是宋代此地妇女的种发型,岛上中年以上妇女至今仍是这样打扮。
女人们纷纷走进灶房。她们虽多不相识,但很快便洗菜、切菜,找到了自己劳动的位置。原来重阳节上岛进香的人成千上万,吃饭并不交钱,进了香就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妈祖面”。吃面是祭祀仪式的继续,只有吃了面,才可以登船回家,也才可保得一家平安。于是重阳这一日湄洲岛便摆开了“流水宴”。蔬菜、米粉自然由庙里供应,做活儿的就都是志愿看了。梳妈祖头、着妈祖装的莆田女们都笑吟吟地劳作着,在这刻里,她们亲如姐妹。这劳作与其说是服务于人,不如说是种自我心灵的愉悦;与其说是敬奉神灵,不如说是女性集体意识向心力的一次辉映和闪光。
湄洲岛的重阳,是一个女性的节日。有一种感动升上心头,仿佛妈祖就在她们之中。
我四下张望,想从妈祖像上找出莆田女性的特征。却总是看到鹅蛋形脸上一个极典雅的悬胆鼻――一副宋代仕女的模样。
“你到这里来。”老高碰碰我的臂肘,悄悄引我绕到神像台座后面。一只只有钟表罩大小的玻璃罩内,安放着一尊石刻妈祖像。
“这是最近才发掘出采的,据考证,是最古老的,距今有一千多年啦。”
我忽然就热泪盈眶。
一决普通的黑石留下了她真正的模样。由于年代久远,石像久经风雨,她的前额已不再饱满圆鼓,眼眶深陷,眼睛也已模糊不清,但鼻翼依然很宽――一个莆田女。最惊人的是她披散着一头厚密的黑发。莆田民间有一种传说,在海上遇难,若呼唤“天上圣母”,妈祖即凤冠霞帔而来,若直呼“妈祖”,妈祖即披发而来。
一个耐苦耐劳的莆田女向我走来,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她穿透它们,凝千年为一日。
一个女人。她昭示着女人的大爱、女人的抱负、女人的奋斗和女人的成功。
女人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