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8月15日,上海港码头熙熙攘攘,“中国号”邮轮满载百余名赴美学子,即将起航。远行的人们向亲友抛去成卷的彩色纸带,寄托着长久离别的依恋、牵挂与希冀。汽笛长鸣,邮轮缓缓驶出港湾,彩带拉断的一瞬,陈鹤琴也开始了横渡太平洋,万里求学的征程。经历别时的激动和海上旅游生活的最初兴奋之后,陈鹤琴陷入志愿抉择的两难境地。初意学医以求个人***,但济世爱众的思想却警示他,通往理想天国之路必须始于国家富强、民族自立,终立志以教育报国。32年后,他在《我的半生》中回忆道:“究竟我的志向是什么?我的志向是为个人的生活吗?决不!是为一家人的生活吗?也决不!我的志向是要为人类服务,为国家尽瘁……我是喜欢儿童,儿童也是喜欢我的,我还是要学教育,回去教育他们好。”
漫长孤寂的等待之后,陈鹤琴开始了在美国长达五年的求学生涯,1914至1917年6月在霍普金斯大学研究普通学科,1917年6月至1919年8月在哥伦比亚师范学院专攻教育学和心理学。“凡百事物都要知道一些,有一些事物都要彻底知道(Try to know somethingOf everything and everything Of something)”,成为其前后不同学习时期的必尊之举。霍普金斯大学地质学课上,师生俨然啃化石的“石头虫”;动物学课上,实验观察浸润了“真理使你自由”的研究精神;哥大克伯屈教育哲学课上,自由式讨论、颇富启发性问答的教学方法将他引入一种新的教育境界;孟禄教育史课上,组织教育考察活动,以生动的事例向他证明,教育可以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人生。……正如清华周诒春校长所谆谆告诫的那样,子然一身的陈鹤琴置身美国,做中国的“人民大使”。他在回忆录中谈到留学时曾与一位非洲王子合奏乐曲,“到了晚上他吹小号,我弹曼陀林。有一天在交谊舞会上,我们两个人共奏一支曲子,博得大众的鼓掌”。
1919年8月15日,陈鹤琴怀着热切报效祖国的心情重新踏上了离别整整五年的国土。9月.担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科儿童教育学、心理学教授。旧教育状况深深刺痛了他,南高师的“沉沉暮气”促使他决心“把带回来的生气活力全部搬出来,让中国的教育迎头赶上”。本不擅长歌唱的他,师生同乐会上,总要献上一曲,且常是一曲未终,掌声四起。
陈鹤琴自幼失怙,生活的困厄使他早熟的心理更易觉察到人情冷暖。多年后,他在回忆录中谈到童年最猛烈的刺激时“一阵心酸,像水一般地周流到全身。我忍着满眶的眼泪,把饭碗里的饭吃掉,走到楼上,倒在床上,号号地大哭一场”。幼年的生活经历,使陈鹤琴深悉家庭教育中爱和朋友般亲子关系的重要。陈家在上海寓所中,晚饭后总有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庭音乐会,妈妈和大女儿秀霞弹琴,大家一起歌唱。偶尔,父亲也会弹起曼陀林,激情饱满地唱起在美国曾同黑人一起弹唱过的民歌。如下记录,亦可对其独特的家庭教育窥见一斑:
这个孩子是1920年12月26日;麦晨2点零9分生的。……
第65星期,他能欣赏音乐的节奏:素来他听音乐的时候很多,近两星期以来一听见留声机的音乐,他就在地上跳跃并能符合节奏,音乐的节奏快些,他跳得也快些,音乐的节奏慢些,他跳得也慢些。……
第490天,模仿洗衣:他拿了一块肥皂,用手捻着,在洗衣板上磨来磨去,模仿他祖母洗衣服的样子。……
“这个孩子”即陈一呜,将其成长历程以文字和摄影形式整理记录的,正是他的父亲陈鹤琴。自1920年12月26日长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个案追踪长达808天。在此基础上,1925年《儿童心理之研究》、《家庭教育》两部力作相继问世。其中《家庭教育》一书堪称中国现代家庭教育的百科全书,被陶行知誉为“近今中国出版教育专著中最有价值之著作”,以《愿与天下父母共读之》的序题予以推荐;郑宗海先生称其“但觉珠玑满幅,美不胜收,有教处神乎其技,已臻于艺术的范畴”。书中以一鸣为例,主张家庭教育“从出生教起”。一日,一鸣用一堆书做完游戏后不愿整理,于是父亲扮成工人抬东西,嘴里“海荷”、“海荷”地叫着,替一呜整理起来;一呜见状,也跟着“海荷”、“海荷”地叫着,将书籍搬到书架上。
陈鹤琴回想幼时的私塾生活,“6年最宝贵的光阴,除了认识三四千字之外,可说几乎完全付之东流,今日思之,惟有惋惜、感慨、痛恨而已”。这为他反省传统儿童教育提供了切实的经验基础。遂以“慎始则善终”为训,引用国外“Well begun is half done(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的格言,倡导幼稚教育。诚然如此,“中国未不可以一变而为少年的国家”。***府抑或部分教育家对此颇为不屑,陈鹤琴在实践中倍感艰辛,无奈言道:“实行幼稚教育之幼稚园,竟如凤毛麟角,所谓幼稚教育,事实上尚付阙如”。
1923年秋,陈鹤琴在自家寓所内创办了南京鼓楼幼稚园,成为我国首例中国化的幼教试验基地。鼓楼是个大陡坡,他担心孩子们摔伤,开始了一场“平鼓楼”的劳动。他穿着工装裤,汗流满面,一面拉装土车,一面唱着:“拉车呀,拉车呀,用力拉呀……”正是浸濡这般情感,家中客厅咸了流浪儿的课堂,架起小黑板,摆上小板凳,让女儿当小先生,教流浪儿识字、唱歌;他和孩子们一起做识字游戏;在音乐声中拿起“新年老人”的拐杖,走到台前,表演自己心爱的小兵丁,一边唱着,一边以手杖作***,举***、瞄准、射击……
1940年,年近50的陈鹤琴在“满目松林,遍地野草”的文江村大岭山,创建江西省立实验幼稚师范学校。作为一校之长,他为校歌作词,勉励师生苦中作乐,“松林中响的是波涛来去.山谷间流的是泉水清漪,放鹤亭、鸣琴馆是我们的新伴侣。……建设我们的新国家,教导我们的小天使”。内战期间,在给学生的信中诚然言道:“我是你们的校长,也是愿意驮着你们奔走于荒漠间的骆驼。尽我的力,我愿为你们找寻可以使你们休息、学习、工作、发展的绿洲。”这种倾心教育的骆驼精神令人难以忘怀,当年幼师学生都习惯在背后尊称他为“妈妈”。
著名心理学家潘菽先生盛赞陈鹤琴“确实是一个很真诚的人,一个很淳朴的人,一个热情洋溢的人。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真正热爱儿童,儿童也才能喜欢他。他为什么能对孩子们那样诚心诚意,体贴入微,以致能考虑周到,设想细致呢?那是因为有一颗赤炽的热爱孩子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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