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一个偶然机会,我和朋友慕名来到闻名天下的徽州棠樾牌坊群。
举目望去,只见村头官道上一溜牌坊拔地而起,次第排列,首尾迤逦约有三四百米长,皆四柱三门,骑道而建,高耸巍峨,煞是壮观。
一位尾随的农妇“导游”见我们面露惊讶,急忙上前兀自讲了起来
“棠樾牌坊是我们微州最大最典型的牌坊群,由7座建筑牢固、雕刻精美的牌坊组成,其中明代的3座,清代的4座,依照‘忠、孝、节、义’的次序排列,每座牌坊都有一个动人故事……”
随着“导游”的讲解,我们来到“鲍灿孝行坊”。抬头看去,只见牌坊上镌刻着“旌表孝行赠兵部右侍郎鲍灿”的额题,挑檐下的“龙凤板”上“圣旨”两字镶其中,横梁正反各有浮雕雄狮一对,英武异常。四柱嗓墩安放在较高的台基上,使整座牌坊典雅厚重。
此坊建于嘉靖十三年(1534年),“旌表”的是明弘治(1488―1505年)年间书生鲍灿的孝行。据说,他对母亲极为孝顺,在***双脚生疮,延医多年无效的情况下,昼夜吮疮去毒,终于治愈。他的孝行感动乡里,于是向朝廷请旨建造此坊。鲍灿终身没做过官,但其曾孙鲍象贤曾任兵部左侍郎,在抗倭中屡建奇功,所以明王朝追赠他为兵部右侍郎。
听到这里,我不胜惊讶。虽然这个“右侍郎”对已死去多年的鲍灿来说,没有丝毫实际意义,但它用追赠官爵的形式,“重奖”孝行的“***策导向”则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发生在中国封建时代,孙辈报国受封惠及祖先的奇特现象,出现在有着“三更灯火五更鸡”苦学风气的微州,不正是徽商百年梦想中翘首以待的吗!可以想见,当年请下“旨”来,掏腰包建此牌坊的徽商们,该是何等的自豪和骄傲啊!
走过“鲍灿孝行坊”,便是著名的“慈孝里坊”。它是棠樾牌坊群中资格最老的一座,其背后隐藏的故事更加感天动地。它始建于明永乐(1403―1425年)年间,重建于弘治十四年(1501年),重修于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两朝景仰,长达三百多年。该坊上镌刻着“御制”、“慈孝里”、“明弘治十四年”,为的是“旌表”宋代德佑年间鲍宗岩、鲍寿孙父子争死的感人事迹。
事情是这样的,杀人越货的强人抓获了鲍宗岩,将其绑在村口大树上正欲杀害。在这危急关头,藏身草丛中的儿子鲍寿孙跳出,甘愿代父赴死。鲍宗岩见状大吃一惊,要求强人速速用刑,将自己杀死,以求儿子生还。这一幕感天动地,鬼神惊泣,连手举屠刀的强人都愣住了……乾隆下江南经过此地,听到这个故事时也不禁感叹唏嘘,提笔写下“慈孝天下无双里,锦绣江南第一乡”。
此坊为卷草式牌楼,系用浙江淳安茶园镇有名的“状元石”建成,四柱冲天,笔立挺拔,正好显示出鲍氏父子在危难时刻慈孝凛然的不屈精神。
“前世不修,生在微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当地民谣诉说着微州人的命苦,殊不知,作为徽商之妇的徽州女人,她们的命更苦。
眼前的两座“节孝坊”,就是书写徽州女人命苦的。它们拨动着游人的心弦,将我们的思绪带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凄风苦雨,前路漫漫,迫于生计的徽商,既永远走在回家的路上,更永远走在离家的路上。他们万般无奈,只得把一家老小托付给柔弱、勤劳、善良而又坚贞的妻子。从娶进门的那一刻起,老小之安危,家业之兴旺,族门之和睦……全都撂给她们了。那是一副怎样的重担?她们披星戴月,含辛茹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过了多少寒来暑往,黑天白日。“少小离家动别愁,杭州约伴到苏州。妾心难逐郎心去,折柳年年到白头。”悲凉哀婉的徽州竹枝词,声声唱到她们的心底里。她们无时无刻不牵挂那远在天涯的夫君,又无时无刻不期待着与亲人团聚。恰是“几度抛珠背人哭,一岁眼泪成一珠”。
这两座节孝坊,一是“鲍文龄妻汪氏节孝坊”,一是“鲍文渊吴氏节孝坊”,徘徊其问,着实令我们好一番心惊。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汪氏节孝坊”建成。它“旌表”的是鲍文龄妻子汪氏。这位25岁时就丧夫守节,直到45岁病逝的女子,度过的是怎样痛不欲生的岁月?石坊额匾两边分别题写的“矢贞全孝”和“立节完孤”,非字字锥心,声声泣血而不可得啊!她不仅至死“守节”,而且还含辛茹苦地为鲍文龄抚育孤儿长大成人。她的不幸去世,令年迈的公婆悲痛欲绝。
11年之后,即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又一座“节孝坊”建了起来,那便是“吴氏节孝坊”。它“旌表”的是鲍文渊的继妻吴氏。这位来自他乡的22岁年轻女子,填房嫁给已经不年轻的鲍文渊,不料29岁时夫死。这位续弦之妻不仅矢志“守节”,而且历尽艰辛,饱尝风霜,将丈夫与前妻所生的孩子抚养成人。这种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举动,感人肺腑,赢得敬佩,乡里打破继妻不准立坊的常规,破例为她建造了一座规模等同的牌坊,并在额匾两边分别镌刻上“节劲三冬”、“脉存一线”的赞誉。
在感受徽州女人悲苦的同时,我们也同样体会到了徽商的心情。女人无怨无悔的奉献和幽幽难言的伤痛,留在徽州商人心中的,是永远也言说不尽的感激和愧疚。那是他们对贤妻的一段别样情怀,“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而今,斯人故去,“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因此,徼商们慷慨解囊,修建“节孝坊”,与其说是程朱阙里对“三纲五常”、“存天理,灭人欲”的蓄意推崇,我则宁肯相信更多的是徽商群体对贤妻的报答,对慈母的颂扬。很明显,谁能说它仅仅是一堆绳索,而不是一座座丰碑?
夹在两座节孝坊之间的是“乐善好施坊”。据说,这是棠樾鲍氏家族一个多少年来挥之不去的情结。按照“忠”、“孝”、“节”、“义”四位一体,相得益彰的标准,鲍家一直独缺“义”字坊。因此,他们决心一定要把这座“义”字坊建起来。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棠樾村的“义”字坊终于建成,上面赫然刻着“圣旨”、“好善乐施”等大字。
再往前,便是建于嘉庆二年(1797年)的“鲍逢昌孝子坊”。它“旌表”的是一位14岁的少年鲍逢昌。为了寻找因战乱离家、久无音讯的父亲,14岁的孩子沿途乞讨,四乡寻父,最终在雁门古寺找到父亲……
最后一座是“鲍象贤尚书坊”。它四柱冲天,大气磅礴,赫然耸立在村头官道的起点上,与其曾祖“鲍灿孝行坊”正好首尾呼应。不难看出,做如是安排,显然是刻意为之。
它既是一座“忠”字坊,更是一座门面坊,两方面的意义不言而喻。这座令鲍氏家族倍感荣耀的牌坊,也是两朝景仰。初建于明代天启二年(1622年),其时距离鲍象贤去世已经整整34个年头,清朝乾隆六十年(1795年)又重修。牌坊上“赠工部尚书鲍象贤”8个大字,表明他的“正部级”是死后“提拔”的,这在封建时代的官员中虽不鲜见,但却是一项殊荣。所以坊匾两面分别刻有价值连城的“官联台斗”、“命涣丝纶”的“主题词”。它们是特意从近百年前的隆庆皇帝朱载《特赠工部尚书鲍象贤诰命》里面,精心挑选出来的句子,真正的老古董,既是朝廷赐予的极高荣誉,也是徽州老朝奉们津津乐道的往事,更是他们世代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和奋斗目标。
时光流逝,百年沧桑,一转眼,昔日熠熠生辉的牌坊积满了尘垢,长满了青苔,风刀霜剑的侵蚀更让它们伤痕累累,字迹模糊,先前的气宇轩昂正日趋龙钟老态,原有的古朴典雅增添了皴裂斑驳,当年令人回味的春风得意,已经沦为不见来者的孤鸣绝唱……啊,徽州牌坊!当你面对古祠堂、古民居、古楼台、古亭阁这些一同长大的老伙计们时,当你翻阅家乡的“二千零八十一名进士名册”时,当你欣闻“父子尚书”、“兄弟丞相”、“同胞翰林”之类的美谈时,你一定感慨万千,可你最想说的是什么呢?是“耕读传家是最平淡的辉煌”,还是“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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