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说,现实主义更难演。
这也应了老祖宗一句话,画鬼神容易,画犬马难。
《我的西南联大》并未安排全国范围的商业巡演。在4月21日和22日的北大百年讲堂演出后,演员就将匆匆赶往天津南开大学。清华大学作为西南联大三大母体之一,没有演出安排。导演杨立新说,清华的场地太小,这个剧“一颗印”的写实布景没法装进去。
1946年西南联大从昆明解散的时候,为感谢云南人民8年来对师生的支持,联大校方就把教育学院留了下来,以表谢意。教育学院便成了后来的云南师范大学。作为西南联大成立70周年的纪念节目,《我的西南联大》在2008年就已排好并在云南演出了20场。
回归现实主义
作为话剧《我的西南联大》的写实布景,云南“一颗印”式建筑彰显着特定历史时期的地域特色。云南“一颗印”是云南昆明地区汉族、彝族普遍采用的一种住屋形式。它由正房、耳房(厢房)和入口门墙围合成正方如印的外观,所以俗称“一颗印”。杨立新说:“演员们当初见到这个布景时,都说这戏得好好演啊,因为这个景太像了、太好了。”
从舞台布景的外观上看,建筑是木制的二层楼式的建筑,房顶上生长着野草的瓦片依稀可见,杨立新原本没打算用这个二层楼,“那样就必须要上楼下楼,影响节奏。”但舞美师李果说必须得二楼,不然就成北京四合院了。最终这个耗资20余万的布景历时20多天设计完成。杨立新对这个景非常满意:“要是在北京恐怕价钱得翻一倍啊。”
《我的西南联大》是个现实主义话剧。关于现实主义,编剧刘进元提出了“两回归”和“一还原”。他解释说:“现在很多话剧都叫人看不懂,所以,我们提出要使话剧回归传统,回归现实主义以及还原生活。”他认为,现实主义的传统话剧是最有魅力的,如经典话剧《茶馆》和《天下第一楼》等。
人艺出身的杨立新也倾向于用现实主义来表现如此厚重的题材。“某种程度上说,现实主义更难演。这也应了老祖宗一句话,画鬼神容易,画犬马难。这个戏,环境实实在在的,人物活灵活现的,时间地点矛盾都是具体的。具备了这些东西才会是鲜活的,它就好看啊。”杨立新说。
剧中一对分隔4年的教授夫妻,***治见解不同,她们相见时会是个怎样的情形,是近一点还是远一点,该有多少亲近,又有多少疏远。杨立新拿到剧本之后,就在反反复复琢磨这些问题。“第一遍看的时候你跟主人公同喜同悲,但看到第三第四遍的时候,人物的形象就淡化了,只剩下台词了。但是你再看,去寻找台词与台词间的逻辑,轻重的阶梯,矛盾的构建。”
写剧本用了8天半,舞美从设计到装台用了17天,排戏从对词到演出用了34天。这个过程看似一气呵成,但几位主创却当得并不轻松。杨立新演话剧30多年,但给专业团体导戏还是头一回。“我是国家一级演员,那人家那(云南省话剧团)也有国家一级演员,而且人家有人家自己的风格。我给人导戏,是不是有点‘那个’了。”他遇到的一个普遍的问题是,很多演员只说台词表面,“念台词”,在杨立新看来这是“没有用到功夫的习惯”。
杨立新跟演员分析每句台词背后的“意思”。“沈教授夫人从北京到昆明来,儿子见到她第一句话说:妈,妈妈!作者为什么前面是一个字,一定是没有想到的吃惊,脱口而出。后面才是一声大呼。我们要从这种细微的变化中找感觉。”整部戏的台词就这样一句句地过。
剧中沈谦之、唐若英夫妇关于周作人附逆的争辩是贯穿始终的一个矛盾。唐若英从北平不远万里来到昆明,试***劝说沈谦之离开这个危险的城市,结果被对方严词拒绝,并得到“***”的骂名。杨立新让扮演唐若英的演员一定要理直气壮,“你不要理亏,留在北平的教书匠、生意人、市民,都是***吗?显然不是。而且她过来劝丈夫离开理由也很充分:这么艰苦的条件,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怎么教学啊,学生还学得下去吗。如果怒江被拿下,昆明很可能会像南京那样被屠城。”
苦中作乐的联大生活
“我认为当时世界办得最好的大学不是牛津不是哈佛不是剑桥,而是中国的西南联大。”刘进元跟西南联大毕业的汪曾祺曾有过接触。用杨立新的话说,刘已经是“半个西南联大专家”。刘进元分析当时西南联大面临的局势:“日本从缅甸过来已经打到怒江,***队守在怒江。要是日本人打过来,就会拿下宝山、大理。这样就可以拿下昆明,然后就长驱直入,拿下重庆,中国就亡国了。中国的一所大学,就在那样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站住了。”
西南联大是中国文化教育史上的奇迹。抗日战争爆发,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由平、津经长沙迁往昆明,合组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其中部分师生由长沙步行至昆明,文人长征,旷古未有,联大校歌首句“万里长征”即指此。西南联大与抗战相始终,其间共有1100多人参***,占联大历届入学学生总数的七分之一。大学生如此大规模的投笔从戎,史无前例。
《我的西南联大》讲述的是抗日战争时期,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知识分子,在大后方云南弦歌不辍、艰苦治学的故事。话剧截取了当时居住在云南四合院中教师和学生之间的生活片段,设计了教与学、爱与恨的“零散”情节,“***”和“文理之争”等矛盾穿插其中。
4月21日该剧在北大首演。1943年西南联大物理系毕业、已经88岁高龄的沈克琦现在还担任着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的会长。听说这个关于西南联大的话剧要在北大演出,他第一时间就买了6张最贵的票。“关于西南联大的一切,对于我们这些曾经在那里学习过的人来说就是一个情结,西南联大的学风、还有那种刚毅艰卓的精神一直激励着我们这一代人。”同样80高龄的王宗周老人十分看重这场演出,特意戴上了联大的校徽,并带着同为联大校友的老伴一同前来观看。
演出结束,老校友们自然成为观众的焦点。他们对话剧基本持认可态度,但指出“那个‘一颗印’是教授住的,学生住不起”。刘进元介绍,当时教授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中国的教授,在抗战以前他们的生活是很优越的,部聘教授一个月300现大洋。家里有车夫,有老妈子,有厨师,生活很优越。当日本人打来的时候,他们放弃了这种生活。到了昆明之后,生活跟以前的比就是天上地下。”校长梅贻琦的夫人带着一群教授夫人做一种糕,叫定胜糕。闻一多除去教书之外,给别人刻章,都是明码标价的,因为他是大学者,又是大篆刻家,通过这个挣钱贴补家用。
沈谦之和董嘉良两位文理科的教授常常互相开涮,还有各种苦中作乐的情节,都是刘进元的特意设计。刘进元曾读过汪曾祺写西南联大的回忆文章,他承认剧中段嫂和偷鸡的学生简明义来自汪曾祺的小说《鸡毛》。“他的那些文章写得非常有情调,知识分子不是天天都板着面孔,每天紧锁眉头,他们还是很有生活情趣的。”沈从文搜集瓷器、漆器,以很便宜价钱买回来就送给朋友们;金岳霖在那养了一只鸡,每天这鸡跟他在一个桌上吃饭。“剧里两位教授在谈论涉及生活上事情,尤其男女之事时,互相逗一逗开开涮,我们不回避这些,不给人物造光环。这样人物才可信。”
处在战时的西南联大校规极其严格,剧中学生简明义考了59分被要求重修,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我从一些史料上看来的。他们的校规确实非常之严。59分就是必须得重修。”刘进元说。1944年,汪曾祺所在的年级忽然被征调进入缅甸做译员,由于拒绝征调,他被开除学籍以肄业身份离开西南联大。同样遭到严苛校规制裁的还有国学大师刘文典,在开学前他因给人写墓志铭而耽误了返校,中文系主任闻一多认为刘违反校规便宣布不再聘用,刘文典只好去了云南大学。
刘进元一再强调《我的西南联大》的“现实意义”。“我是一个没有读过大学的人,种地出身的,在北大荒呆了十几年。西南联大这个题材太重要了,它一直感动了我很多年。”刘进元说,自己投入极大的热情去写这个剧,有一个更大的推力,就是对于现在教育现状的一种忧虑。“什么是大学,西南联大讲得很清楚,大学不是大楼、大师之谓也,是培养大师的地方,培养知识分子的地方,知识分子是什么,应该是对现实不断批判的这么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