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电影常常被看作是大众文化的忠实传播者它尊重大众的道德和经验,故事的结局往往符合大众的价值观。然而好莱坞电影也讲述一些在精神病院里发生的故事,故事里的疯癫之人逃避了文明,远离了大众,只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表面上好莱坞对疯癫之人的表现,只是为了满足观众猎奇的欲望,但事实绝非如此。透过那些疯癫行为的伪装,精神病院其实正是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有时借着表现精神病院的疯狂而批判美国的现状,有时又通过精神病院对病人的挽救而歌颂了美国主流的价值。
由文明造就的疯癫
大多数讲述精神病院故事的电影,都是以一个正常人的视角展开的。他象征着观众,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被文明所抛弃的世界。1963年塞缪尔富勒拍摄的电影《恐怖走廊》,就是以一个记者试***装疯进入精神病院开始的。
这个生活拮据却野心勃勃的记者,企***通过揭露精神病院里的一桩谋杀案让自己获得普利策奖,报社老板为了吸引读者眼球也热心地支持他。只有记者的女友一早看出这个计划的疯狂,努力劝阻记者。然而记者最终顺利进入精神病院,并在这里找到谋杀发生时的三个目击者。记者试***从他们嘴里打听到凶手的名字,然而这三个目击者都是疯癫的精神病人。
第一个目击者幻想自己是美国内战中南方著名将***,而他真实身份则是朝鲜战争中的退伍***人。在朝鲜战场上,他被俘后开始为朝鲜***队效力,最终被遣送回美国。这段经历让他被家人和同乡所唾弃,忍受不了压力的他只能通过把自己幻想为南方战争英雄而逃避现实。
第二个目击者则是一个把自己当成***的黑人青年,他原本是少数可以进入大学读书的黑人学生,然而大学中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和***的折磨,最终把他变成疯子。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上,他身穿白色***制服,率领着其他病人围攻一个黑人,成为影片最具讽刺性的一幕。
第三个目击者曾经是一位原子物理学家,但在冷战的阴影下,他总担心自己的研究有一天会造成人类的灾难。恐惧和焦虑压垮了他,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智商只有六岁的儿童,尘封了自己的科学智慧。
电影里这三个精神病患者,每个人的病因都是对美国现实问题的投射。战争的泥潭,种族歧视、冷战背景下对核战争的恐惧,这些其实都萦绕在每一个美国民众的心头。疯癫其实就是文明的影子,在疯癫之中,观众恰恰看到的是文明的脆弱与非理智。影片中那三个受害者成为了疯子,然而那些发动战争的***事狂人、推行种族歧视的***,囤积核武器的***客,却被看作是文明人,堂而皇之地在文明社会中生活和享受。这不禁让观众发问,究竟是精神病院里关押着疯子,还是我们文明的社会才是疯子的乐园?
随着记者与三个目击者不断地接触,记者渐渐了解到谋杀案的真相,但在紧张,焦虑,失望和对女友不信任的折磨下,记者也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当记者最终查到凶手身份并揭露出精神病院护工犯女病人的丑闻,他却真的陷入疯癫不可自拔。影片的最后,这个获得普利策奖的记者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只能生活在精神病院里的疯子。
这个黑色的结局表达了导演的态度,借着医生之口,他评价道:“一个长期生活在精神病院里的人,如何保持自己的正常?”而这个精神病院正是对美国社会的隐喻。在精神病院那条长长的走廊上,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上演着,护工女病人、记者为了名利装疯、报社老板为了销量把自己的员工推向火坑看似疯癫的精神病人反而成了最无害的人。记者正是被这个颠倒的社会活活逼疯的,当他在精神病院里目睹了文明最阴暗的一面后,就再也无法简单回到文明之中。
重新奔向文明
在所有关于精神病院的电影里最著名的莫过于米洛斯・福尔曼于1975年拍摄的《飞越疯人院》。影片改编自1962年肯・克西的小说《飞越布谷鸟巢》,并在当年奥斯卡上包揽了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编剧本五项大奖。
影片讲述的是麦克墨菲为了逃避监狱里的强制劳动,装作精神病人进入疯人院。然而他任性自由的性格,与护士长所主导的沉闷压抑,循规蹈矩的医院,形成了激烈冲突。无法忍受疯人院里非人***的麦克墨菲决定逃跑,却在当晚为安慰病友比利而耽误了时间,最终被护士长抓住并切除大脑额叶。
在这部电影中,疯人院本身的扭曲、压抑和疯狂,似乎是由于护士长个人的独裁所造成的。电影中也出现了对民主制度的讽刺,比如麦克墨菲要求护士长将音乐声关小一点,以及改变作息制度让病人能看到棒球锦标赛的实况转播,护士长都以“大多数人的意愿”为由驳回了麦克墨菲的请求。实际上,那大多数人早已不能自由表达自己意志,成为了护士长的傀儡。当麦克墨菲好不容易找齐十个人举手支持改变作息制度,护士长又以“表决时间已过”为由再次拒绝了麦克墨菲。
但这些对民主制度的讽刺,实际上最后矛头指向的也依然是护士长个人。在为了改变作息时间而进行的那场民主表决中,反而是通过民主的形式,病人们开始有勇气表达自己的意见,连始终沉默不语的酋长,也举起了自己的手支持麦克墨菲。这成为影片的一个高潮段落,护士长骄傲地以为她控制了绝大多数病人,投票表决必然以她的胜利告终,然而一旦有了表达自己观点的机会,病人们就不再畏惧护士长的权威。
原作者肯・克西对这部由自己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非常不满,他不仅提讼,还拒看影片。的确,作为60年代反文化运动的经典作品,无论是1962年的小说《飞越布谷鸟巢》还是1963年的电影《恐怖走廊》,疯癫都是文明直接造成的,但这部1975年的《飞越疯人院》里,造成疯癫的只是独裁的个人。独裁扭曲了文明与秩序,使得疯人院成为了压抑人性的地方。疯人院里的病人,无论是说话口吃的比利,还是沉默不语的酋长,他们语言的缺乏,既是个人自由表达权利的丧失,也是文明在此地缺席的象征。
影片最终,酋长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要带麦克墨菲与自己一起离开疯人院。然而被切除大脑额叶的麦克墨菲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丧失了自己的思想和语言。于是酋长闷死了他,并砸碎医院玻璃,逃向自由的远方。导演在影像上赋予了结局一层暧昧的色彩,表面上,酋长似乎是逃进了森林里,一个远离文明、充满野性的地方。但在森林中是不需要语言的,开口说话、恢复了语言能力的酋长,其实是奔向文明,他逃离的疯人院才是一个充满独裁,远离文明的地方。
臣服于文明的疯癫
如果把疯癫作为一种姿态,那么疯癫正是对文明的反抗。这种反抗在美国整个60年代形成了反文化的社会运动,所以才出现了《飞越布谷鸟巢》《恐怖走廊》这些借着精神病院里疯子之口谴责文明的故事。然而随着好莱坞主动吸纳年轻导演并有意将青年文化融入传统意识形态,到70年代末,这种青年文化与美国主流价值理念的裂痕就被修复了。
1999年由詹姆斯・曼高德拍摄的《移魂女孩》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对美国60年代反文化运动的一种清算。故事发生在1967年,17岁的少女苏珊娜像所有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一样,叛逆、放纵、与长辈的价值观格格不入。她最终被父母送去了精神病院,并在那里与其他精神病人成为朋友。其中莉莎就像《飞越疯人院》里的麦克墨菲一样,她也无视一切制度和秩序,敢于反抗医院里的护士长。莉莎与苏珊娜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起逃离了精神病院。然而目睹莉莎逼死另一个精神病人戴茜后,苏珊娜疏远了莉莎,并主动回到精神病院接受***。最终苏珊娜痊愈并离开了精神病院,她告诉观众,到了70年代,精神病院里大部分的病人都康复出院了。
比起故事,影片把时代背景放在1967年似乎更值得观众琢磨。苏珊娜在这一年与自己同学的父亲上床了,同样是1967年的电影《毕业生》里,达斯汀・霍夫曼也与父亲同事的妻子上了床。然而《毕业生》里年轻人无论怎样荒唐,都没有麻木不仁的成年人那么可恨,也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在这部1999年的电影中,苏珊娜的叛逆则足以被送进精神病院里接受文明的调教。
精神病院里的病人似乎都是年轻的女孩,也许在成年人眼中,60年代的年轻人都是疯子。莉莎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她自由奔放,反权威的性格,很快成为了苏珊娜的精神偶像。但当苏珊娜准备重新回归社会、融入文明的时候,莉莎的形象则变成了一个恶魔。她像恐怖片中的怪物一样,在精神病院幽暗的地下室里疯狂地追逐着苏珊娜。莉莎在苏珊娜眼中真正成了一个疯子,这也意味着苏珊娜真正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一个被文明所驯化的人。
影片最后,很难明确说出导演对60年代青年这段疯癫往事的态度是什么,有一点点对自己年少轻狂的忏悔,有一点点对长辈们的妥协,但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在其中。正像女主角说的那样,到了70年代,这些精神病院里的朋友们都逐一康复了,他们也终于从青春叛逆走向成熟,最终融入了文明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