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笔艺术,作为鲁迅杂文的重要艺术传达方式,具有“深文隐蔚,余味曲包”的特点,这种传达方式曲折而含蓄,它能使作者尖锐的见解披上模糊的外衣,也因无需直抒己见,而避免了文章的直白、浅露,言不尽而意无穷。
借用历史抒发心中愤懑,曲折表达对现实的不满,是鲁迅曲笔艺术的重要方式。历史往往是现实的映照,现实又是历史的重现。鲁迅杂文以古写今,往往通过“抨击史弊”来“影射时弊”。鲁迅杂文所涉及的历史是方方面面的,从纵的方面说,既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从横的方面说,既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它们在时间和空间两个方面都表现出巨大的开阔性。杂文《儒术》,评古论今,剖析现代儒者心理,文中采用了大量的史料和故事,它跨越了金元、南宋和中华民国等三个历史时期,对众多史实进行熔铸与提炼。表面上看,该篇文章似乎是一种随意的史实缀合。杂文从最古的元遗山说起,作为拓跋魏的后人,金朝灭亡之后,他请元世祖作汉人的儒教大宗师,因而儒户得到了免除兵赋的实利;南宋之后,儒户范氏、商氏、葛氏三家子弟为元代统治者所重用。这就是金元“儒户”如何以“儒术”进身得到“佳杲”的历史史实。鲁迅由历史上的“儒术”水到渠成地引出了当今的“儒术”:“中华民国二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及次日,上海无线电播音由冯明权先生给我们讲一种奇书:《抱经堂勉学家训》(据《大美晚报》)。”在这看似随意缀合的笔触背后,作家笔锋犀利地指出:“虽被俘虏,犹能为人师,居一切别的俘虏之上”的实质,得出儒术古今相通的最终结论。
鲁迅借用历史抒发愤懑的杂文篇章,可谓不胜枚举。杂文《查旧账》借用五代人韦庄的历史史实,由他想赖旧账而不得的史事,讽刺***国要人吴稚晖、戴季陶、等想抹去‘四・一二’前投机***所说的“激烈言辞”。杂文《买〈小学大全〉》和《隔膜》两篇意在以清朝文字狱影射的文化专制***策……
鲁迅作为一个文学家,写史并非纯粹抒写史实。“他的复述古事并不专是好奇,还有他更深的根据:他想从含在这些材料里的古人的生活当中,寻出与自己的心情能够贴切的触著物。”(《译文序跋集・现代日本小说集》)他把新的生命注进历史,历史“便与现代人生出干系来了” 。写史旨在鉴今,对历史的再回顾,对过去史实的重新组合、熔铸,都是一种别有用意的表现方式,它间接地、曲折地映照出了现代人的灵魂,是对现实世界的反面观照。
儒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正宗,属于主流文化,受到历史的认可,信仰者很多。杂文《儒术》着眼点不在“儒教”本身,而在儒教的信仰者――“儒者”,“‘儒者之泽深且远’即小见大,我们由此可以明白‘儒术’,知道‘儒效’了”。在鲁迅看来,儒家经典并非儒者至高无上的信仰,儒者不过用它来获私利、窃美名,这种行为即所谓“儒术”。历史上的儒者,随着时间流驶,已为逝去的云烟,而“儒者的后代”仍在现实世界中流转活动。由此,杂文的现实指向不言自明。现实社会中的20世纪30年代,读经尊孔的声音层出不穷,有章士钊在《甲寅》周刊鼓吹“读经救国”,有提倡恢复祀礼祭典,正如鲁迅在《华盖集・十四年的“读经”》中所说的,“尊孔,崇儒,专经,复古,由来已经很久了。”拨开这些声音的迷雾,鲁迅发现了更为本质的东西。鲁迅在该文中认为,所谓的“儒者”,其实缺乏虔诚的内心、坚定的信仰,信仰与主义不过是它们晋升路上的一块敲门砖,他们从来不是真正的信仰者;在这类人看来,“诚心诚意主张读经的笨牛,则决无钻营,取巧,献媚的手段,可知,一定不会阔气;他的主张,自然不会发生什么效力的。”“古书实在太多,倘不是笨牛,读一点就可以知道,怎样敷衍,偷生,献媚,弄权,自私,然而能够假借大义,窃取美名。”通过一番分析与解剖,历史上的儒者与现实中的儒者相形比照,历史上的“儒术”与现实中的“儒术”相联系,言在此而意在彼,这篇杂文于是达到了委婉曲折,意味深长的艺术效果。
鲁迅钟爱曲笔艺术,是由时代原因和审美特点两方面的因素所决定:
1.从艺术的角度看,曲笔本身曲折、婉曲达意的特点正契合艺术含蓄性的要求。古人有语:“文章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头布袋。”鲁迅反对随意的谩骂和词意的浅露,他肯定婉转艺术,“词意浅露,已同谩骂,所谓‘婉曲’,实非所知。”(《中国小说史略・清之讽刺小说》)杂文作为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固然需要斗争的锋芒,但蕴藉含蓄方能使之保有艺术品格。他在《两地书・三二》中说:“此种猛烈的攻击,只宜用散文,如‘杂感’之类,而造语还须曲折,否则容易引起反感。”鲁迅在给瞿秋白修改杂文时,曾用力删削许多过露的言辞和意思,因为他深深认识到:“锋芒太露,能将‘诗美’杀掉。”
2.从现实的因素看,鲁迅生活的年代是一个“文禁如毛,缇骑遍地”的年代。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社会,***治斗争日益激烈,***府当局为了夺取文化方面的阵地,往往采取一些激烈的***策,国民***府的文化围剿更加严重,鲁迅在《准风月谈》中“吁请海内文豪,从兹多谈风月,少发牢骚”。因为无法直言,他只好借用风月的外衣来表现***治风云,“谈风云的人,风月也谈得,谈风月就谈风月罢,虽然仍旧不能正如尊意。”在当时的情势下,曲笔艺术成为杂文家冲破文网、突破文化围剿的有效方式,“文艺仍在滋长。但自然是好像压于大石头之下的萌芽一样,在曲折地滋长。”(《二心集・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它恰如压载大石下面的植物一般……却在曲曲折折地生长。”(《且介亭杂文・〈草鞋集〉小引》)显然,这种艺术传达方式烙刻着浓厚的时代印记。“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作家不能够自由抨击时***、不能够放笔直抒胸臆,只好寻求别样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心声。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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