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10日下午,一场“二百年一遇的强降雨造成的泥石流山洪”,瞬间击垮黑龙江省宁安市沙兰镇中心小学,102个孩子窒息在两米深的泥水中。此前十天,湖南省新邵县山洪灾害造成84人死亡,37人失踪。十天之内,一南一北,两场山洪死伤惨重,引起广泛关注,认真反思:为什么近年来山洪频发灾害加剧?
忽然想到魏源的《湖广水利论》,这篇文章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1829年湖北水灾,魏源就写过一篇《湖北堤防议》。不到三年,两湖又闹大水,“漂田舍,浸城市……民人漂溺”,其状惨不忍睹。魏源是湖南邵阳人,此时他身在江苏,心怀故土,忧心如焚。1834年,他根据自己多年来对两湖河流湖泊的调查勘察,写成这篇著名的《湖广水利论》,对数十年间长江沿岸“告灾不辍”的原因作出分析,锋芒直指“夺水夺利之人”、“玩视水利之官”和“垄断罔利之豪右”。他认为洪水灾害产生的直接原因,就是人们只顾眼前利益,与水争地,与水争利。文章说:
今则承平二百载,土满人满,湖北湖南江南各省沿江沿汉沿湖,向日受水之地,无不筑圩捍水,成阡陌治庐舍其中,于是平地无遗利;且湖广无业之民,多迁黔粤川陕交界,刀耕火种,虽蚕丛峻岭老林邃谷,无土不垦,无门不辟,于是山地无遗利。平地无遗利,则不受水,水必与人争地;而向日受水之区,十去五六矣;山地无遗利,则凡箐谷之中,浮沙壅泥,败叶陈根,历年壅积者,至是皆铲掘疏浮,随大雨倾泻而下。
灾难就是这样造成的。他还举例说,“汉口镇旧与鹦鹉洲相连,汉水由后湖出江,国初忽冲开自山下出江,而鹦鹉洲化为乌有。”唐诗有“芳草萋萋鹦鹉洲”句,每到武汉,请教当地父老,鹦鹉洲如何不见面目,回答大多含糊其辞。读魏源此文,才知道鹦鹉洲的消失是清朝初年的事。魏源说:“为今日计,不去水之碍而免水之溃,必不能也。欲导水性,必掘水障。”诚哉斯言,在洪涝面前,人间还有多少鹦鹉洲经得起这种肆虐?
魏源的这种观点,与西汉贾让不与水争地、人与水“各处其所”的治水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贾让在给皇帝的奏章《治河策》中提出,“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即该留的水道必须充分留下来,做到“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就不会对人产生太大危害。如果人与水争地而居,急功近利,一旦大水来临,受灾必不可免。然后年年抗灾,花费无数,当然得不偿失。这篇奏章《汉书・沟洫志》全文照录,可见其在史家心目中的地位。这篇《治河策》是中国历史上系统总结治水经验教训的重要文献,不与水争地、人与水“各处其所”的治水思想,不但在当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而且对我们今天的抗洪救灾斗争,也不无参考价值。
近两千年的历史中,人类与洪水的斗争无休无止,时胜时败,而这种不与水争地的治水思想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实施,所以一面水灾频仍,老百姓饱受水患之苦;一面与水争地、与水争利的行为得不到制止。
《中华诗词》2001年第一期发表朱基诗作《重访湘西有感》,读来让人心情沉重。诗说:“熙熙新市人兴旺,濯濯童山意怏然。浩浩汤汤何日见,靡蘸不见梦难圆。”郁郁葱葱的青山,被砍成濯濯童山,这是一种短视行为。2005年6月20日出版的《望东方周刊》第24期披露,一位目前正在重庆开县调研的专家认为,开县农民土地开发利用的方式,造成山洪肆虐的隐患:无地或少地农民在山顶修起池塘造水田,山地土层吸水后极易发生滑坡。2004年9月开县的大洪灾之所以如此严重,很大程度上归因于此。他举例说,一条山沟上建了6座小水电站,暴雨来时,降水被水电站蓄起,水满了就冲垮堤坝,6座小水电站的堤坝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续倒下,原本为百年一遇的洪水,因为小水库的作用变成了二百年一遇,强度增大了一倍。痛定思痛,读一读《湖广水利论》,也许会有所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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