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摘 要：东北方言的后缀十分丰富，本文以东北方言后缀“巴”为研究对象，从《东北方言大词典》中收取带后缀“巴”的词语44个，对其进行语义研究和语法分析。首先分析东北方言后缀“巴”的意义，分析它和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巴”的区别，然后分析东北方言后缀“巴”的结构类型，最后进一步探讨东北方言后缀“巴”的语义、语用方面的特点。
关键词：东北方言 后缀 巴
在古代汉语中，“巴”是传说中的一种大蛇。《山海经·海内南经》：“巴巴食象。”①《说文解字》：“巴，虫也，或曰食象也。”②在普通话中，“巴”是一个有实义的词，在《新华词典》（2001版）中，它主要有以下几个义项：
①盼望：朝～夜望。
②紧贴着或挨着：爬山虎～在墙上。
③粘住：粥～锅了。
④粘在别的物体上的东西：锅～。
⑤词尾，读轻声。尾～ 、下～ 、 嘴～。
从这些义项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在古代汉语中，还是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巴”或者是有实在意义的词，如例①、②、③、④；或者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词，只作词尾，如例⑤。在东北方言中，“巴”的意义基本虚化，和其他语素或词组合后，有着它独特的含义。如在《东北方言大词典》中收录的以下词语③：
表1：
词语 例句 解释
巴巴的 他说话巴巴的/今天巴巴的冷。 象声词，形容说话很干脆，也有很、非常的意思。
巴登 他巴登一下跳了下来。 象声词，落地的声音。
巴涩 这两天熬夜，眼睛巴涩了。 不滑溜。
巴望 我们都巴望着你回来。 希望、盼望
从表1列举的词语中可以看出，“巴”在东北方言中的意义基本虚化了。其中。“巴望”中的“巴”还与现代汉语中的“盼望”意义相近，其他方言区也有这样的词，可见各个地区的方言词在相互流传使用。除此以外，其余的词语都与古代汉语、现代汉语的意义相去甚远。
在普通话中，有一些以“巴”作后缀的词语，如“泥巴”“锅巴”等，但是数量很少。在东北方言中，以“巴”作后缀的词语有很多。本文参照《东北方言大词典》，共收集带后缀“巴”的词语44个：
鼻嘎巴 扯巴 撑巴 抽巴 踹巴 垫巴 嘎巴 跟巴儿 勾巴 哈拉巴 齁巴 糊巴 挤巴 捡巴捡巴 将将巴巴 紧巴 揪巴 磕巴 哭巴精 拉巴 赖赖巴巴 力巴 敛巴 列列巴巴 拿巴 蔫巴 拼巴 撕巴 撕撕巴巴 馊巴 涩巴 瘫巴 捂巴 斜巴 丫巴（儿） 扬巴 咂巴 摘巴 凿巴 造巴 乍巴儿 乍巴乍巴 支巴 支支巴巴
作为后缀的“巴”在意义上基本虚化，往往只具有语法意义，不具有词汇意义。在东北方言中，语素“巴”可放在某一语素之后作词缀，既使词语具有贬义的感彩，又起到补充音节的作用；它也可以和某些实词或虚词组成词缀附在某一实词后，表示强调语气。④例如：
表2：
东北话 普通话 例句
斜巴 形容不正 这些棵树长得不好，都斜巴了。
揪巴 零星地用完，也指衣服聚集在一起，不平整 你的衣服揪巴了，快扯平整一些。
囊巴 弱不禁风 他这个人很囊巴，天凉一点就感冒。
勾巴 不直 走路的姿势不要勾巴，腰要挺直。
屈巴 沮丧、不愉快或指所处空间太小 他今天很屈巴，因为考试没有考好。
乍巴乍巴 婴儿初学走路的样子，也指人走路一摇一摆很费力的样子 婴儿乍巴乍巴走路的样子很可爱。
瘦巴 形象干瘦 她长得很好，就是身材太瘦巴了。
紧巴 很紧实，或生活不宽裕 他最近几年过得很紧巴。
蔫巴 指植物或人没有精神 这朵花都蔫巴了，可能快死了。
以上所列举的“斜巴”一词中，“斜”的含义是“不正”，本身是中性词，不带有感彩；加上后缀“巴”之后，虽然也形容“不正”，但是感彩却发生了变化，带有贬义的色彩，表达说话者的一种不满的感情倾向。如：“你不认真写字，所有的字都斜巴了。”
由于“巴”是一个抽象意义的词，在不同语料中的写法可能会有所差异，本文为《东北方言大词典》中的“巴”作为规范。
一、词缀“巴”与构词
（一）“巴”作后缀构成名词
我们可以按照与“巴”结合的词根类型来分析，大致可以将其分为以下三类：
表3：
东北方言 普通话
哈拉巴 动物的胯骨
鼻嘎巴 鼻屎
脚丫巴 脚趾缝
力巴 外行，不懂
表4：
东北方言 普通话
抠巴 吝啬，不大方
哭巴（精） 特别能哭的人
表5：
东北方言 普通话
齁巴 气管炎患者
从上表我们可以看出，在表3中，词根都是名词，与后缀“巴”结合之后，词根意义基本不变，只有个别词语的意义发生改变，如“力巴”中，“力”已经不再有“力量”义，而是与后缀“巴”一起，产生了新的语义“外行、不懂”；在表4中，后缀“巴”在动词后面，词的整体意义都是由词根意义衍生而来。由此可见，它的整体含义是由词根义衍生而来；在表5中，充当词根的“齁”字，根据《东北方言大词典》，它相当于副词“很”。如：这菜齁咸的⑤。和后缀“巴”组合之后，具有名词的词性，表示“气管炎患者”。在句子中可以作主语、宾语。如：
（1）他是个齁巴，冬天一到，准犯病。
实际上，“齁巴”中的“齁”单独使用时，是作形容词的，我们也常说：“今天菜吃咸了，嗓子有点齁。”在这里，“齁”的意思是“因遇冷，或食物味道偏重引起喉部不适而产生咳嗽或喘粗气”，与作形容词的“齁”相关。这个结果（咳嗽或喘气），因“齁”而产生，与表“很”的“齁”没有意义关联。
（二）“巴”作后缀构成动词
在东北方言中，由“巴”构成的动词数量很多，共有22个，几乎占总量的二分之一。在带后缀“巴”的动词中，有处置意义的动词，带“巴”的动词引出的动作对“把”字引出的受事施加影响，使它产生某种结果，发生某种变化，或处于某种状态。如：扬巴、撕巴、凿巴、敛巴、扯巴、拼巴、垫巴、踹巴等。具体来说可按照与“巴”结合的词根类型来分析，可分为以下两类：
表6：
东北方言 普通话
扬巴 扔了
撑巴 支撑
拉巴 抚养
跟巴儿 紧着，不停地。
拿巴 故意刁难
撕巴 撕坏，互相打斗
造巴 糟蹋
支巴1 互相厮打
敛巴 收拢
表7：
东北方言 普通话
凿巴 胡乱打
钳巴 ，少量的抓，一点点的。
扯巴 没计划的支配，或表示拉扯
踹巴 用脚踩踏，由上往下用力
垫巴 垫底，替别人交钱物
拼巴 拼凑
揪巴 少量的使用，或衣服聚在一起不平整
嘎巴 嘴一张一合的样子，象声词，形容物体折断的声音
咂巴 吸吮的声音
乍巴 走路一摇一摆的样子
捡巴 收集到一起
列巴 勉强支撑，不得已而为之
支巴2 比比划划的样子
由以上两组词可以发现，从构词层面上看，表6中的词不需要依赖一定的“关涉角色”，自己具有完整的意义。如：
（2）他把这些垃圾顺手给扬巴了。
（3）他瘫巴在床上。
表7中的词，在语法层面上，词缀“巴”有一定的屈折含义，指“少量”。词根的动词在意义上必须依赖一定的“关涉角色”才能形成完整的意义，而且这种依赖关系是单向的，所以动词词义具有非自足性。⑥因此，它们运用到句子里，在形态上一些词通常可以表现为“ABAB”的形式，还有一些词可以表现为“AABB”的重叠形式。如：
（4）凳子上的钉子拱出来了，你快用锤子凿巴凿巴。
（5）小孩子刚学走路，乍巴乍巴的。
（6）这顿饭我请客，别跟我支支巴巴的。
首先，从语法层面来看，它们在句子中能充当谓语或谓语中心，其中绝大多数可以带宾语⑦：
（7）她一个人撑巴这个家。
（8）王老二打了他还不解恨，还在他身上踹巴踹巴。
（9）兜子里这些钱扯巴扯巴就没了。（可以重叠）
（10）饿了就先吃点面包垫巴垫巴。
其次，它们可以带动态助词“着”“了”“过”。如：
（11）我没看见有围观的人，只看见他俩在那里支巴着。
（12）这些零钱已经被我敛巴过了，现在整理好了。
再次，它们在语法成分中，需要带上附属成分。如：
（13）a.把这件衣服揪巴揪巴。
b.*把这件衣服揪巴。
（14）a.快把手里的沙子扬巴了。
b.*快把手里的沙子扬巴。
（三）“巴”作后缀构成形容词
带后缀“巴”的形容词按词根的性质可以大致分为以下两类：
表8：
东北方言 普通话
捂巴 指东西发霉了
挤巴 空间小，放的东西多
拉拉巴巴 非常不光滑
抽巴 不平整
瘫巴 腿脚不能动，瘫痪
表9：
东北方言 普通话
赖巴 勉强非常费力
将巴 勉强
蔫巴 不精神
斜巴 不正的
窄巴 狭小，引申为没有
紧巴 不宽松，缝隙小
馊巴 食物变质的味道
涩巴 多指入口的感觉不顺滑
从词义层面上看，表8中，带“巴”后缀的形容词词根都是动词，它们和后缀“巴”组合在一起之后，具有形容词性，词根的本意略有微妙的变化，但变化不大，词汇义多为词根的引申义。如“捂”是动词，本义是“遮盖住或封闭起来”⑧，加上后缀“巴”之后，它的含义是“东西发霉了”。由此可见，东北方言带后缀“巴”的形容词是词根义的引申义。在表9中，带“巴”后缀的形容词词根都是形容词，它们带上后缀“巴”之后还是形容词性。比起单独的形容词词根，带上后缀“巴”的形容词所表达的词义更加形象、生动，更能表现出事物的状态，更能表达出感彩。如：
（16）a.这件衣服紧了。
b.这件衣服紧巴了。
（17）a.这棵树生病了，树叶都蔫了。
b.这棵树生病了，树叶都蔫巴了。
单独一个“紧”“蔫”，我们只能客观地感受到“衣服瘦了，树叶干枯了”，但“紧巴”“蔫巴”，除了可以表示“衣服瘦了，树叶干枯了”，还可以表达说话者一种“不满、不开心”的情感。
从语法层面上看，带后缀“巴”的形容词具有和形容词一样的语法功能，它们常作谓语或谓语中心语和定语。如：
（18）他平时学习不用功，考试将巴能过60分。
（19）今天她穿了一件看起来很紧巴的上衣。
带后缀“巴”的形容词大都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如：
（20）这花近些天很蔫巴，看起来快死了。
（21）这条街非常窄巴，总是堵车。
（22）他这几年混得不好，日子过得很将巴。
这些形容词可以重叠，表示性状程度的加深或适中，重叠后不能加副词“很”。基本式是“ABB”“AABB”或“AABB的”“AABB儿”。如：
ABB：捂巴巴 挤巴巴 抽巴巴 瘫巴巴 赖巴巴 将巴巴 蔫巴巴 紧巴巴 窄巴巴 斜巴巴 馊巴巴 涩巴巴
AABB：拉拉巴巴 捂捂巴巴 挤挤巴巴 抽抽巴巴 瘫瘫巴巴 赖赖巴巴 将将巴巴 蔫蔫巴巴 紧紧巴巴 窄窄巴巴
AABB的：拉拉巴巴的 捂捂巴巴的 挤挤巴巴的 抽抽巴巴的 瘫瘫巴巴的 赖赖巴巴的 将将巴巴的 蔫蔫巴巴的 紧紧巴巴的 窄窄巴巴的
AABB儿：抽抽巴巴儿 瘫瘫巴巴儿 赖赖巴巴儿 将将巴巴儿 蔫蔫巴巴儿 紧紧巴巴儿
此外，带后缀“巴”的词语还有副词，在东北方言中，数量极少，它们的用法和现代汉语中副词的用法一样。
表10：
东北方言 普通话
乍巴 开始，最初
二、东北方言后缀“巴”的语义分析
后缀“巴”与词根结合之后，使词根的词义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后缀“巴”在词根后，可表现出一种“增强义”“贬义”“感觉义”的状态特征，如“蔫巴”“糊巴”“抽巴”等；还有少数带后缀“巴”的形容词可以表示嗅觉或味觉等可以辨别出感觉的意义，如“馊巴”“涩巴”等，都是亲自闻过、品尝过才会感受到的意义。
从词的构造上来看，词根必须与词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不可分离，去掉后缀“巴”之后，词所表达的情态就不尽相同了。后缀“巴”表示一种短暂和轻松的形态。如“乍”不能单独表义，但加上了后缀“巴”就能表示一个完整的意义——“乍巴”表示“开始、最初”的意义。再如“瘦”与“瘦巴”相比词汇意义没有变，但“瘦巴”比“瘦”更加深了一层主观评价的意义，和“瘦”的意义不完全一致。这些词都有一些微妙的情态色彩的变化。试比较：
（23）a.妹妹把我的故事书撕了。
b.妹妹把我的故事书撕巴了。
第二句表达一种主观不满的情绪，比第一句表达的情感更加细致。从语法上来看，带后缀“巴”的形容词能受副词“很”“挺”等修饰，如：这件衣服很紧巴。其后也可以加“了”表示状态的变化。如：很好的一件衣服给洗抽巴了。
后缀“巴”和形容词结合后可表现出一种更细致的精神状态，如：
（24）a.他今天很不精神。
b.他今天很蔫巴。
（25）a.她这个人很抠，买什么东西都精打细算的。
b.她是个抠巴，买什么都精打细算的。
（26）a.他把手里的沙子扬了。
b.他把手里的沙子扬巴了。
（27）a.这孩子看到人多了，赶紧把压岁钱都敛起来。
b.这孩子看到人多了，赶紧把压岁钱敛巴起来。
我们试比较一下这几组句子，会发现每句的第二句词根义比原有程度更深。从例（24）可以看出第二句“不精神”程度的加深，第二句更有一种精神状态的描述，句子的表现力得到了增强。例（25）中的“抠”可以表示“节约、不乱花钱”，但“抠巴”一词在语义上增添了贬义的色彩。例（26）中，“扬”这个词的词根义是中性的，只是表示一种动作，而换作“扬巴”就增添了一些负面的感彩，表示一种泄愤的感情，使整个句子的贬义色彩更加鲜明强烈了。例（27）中，“敛巴”所表达的感彩更加不言自明，描述了一种状态，在言语间表达出一种“连忙做出动作，害怕别人看到”的状态。
三、东北方言后缀“巴”的语用分析
1.带后缀“巴”的词语以贬义词居多，共有36个。在东北方言的口语表达中，从感彩方面，绝大多数东北方言中带形容词后缀的词汇都表达一种消极、不满的感彩。除此之外，通过说话者的神态、表情、口吻的调整，也可以表达一种诙谐、幽默的含义。如：
（28）a.你看看他弱不禁风的，这项体育任务肯定不能完成。
b.你看看他囊巴的样子，这项体育任务肯定不能完成。
在这组例句中，虽然使用的形容词语义相同，但在相同的语境中，所表达的感彩却大不相同。在这个语境中，“囊巴”显然有一种“不满、调侃”的意义。
2.带后缀“巴”的词语中，还有8个中性词，如“嘎巴”“咂巴”“垫巴”等。其中“嘎巴”“咂巴”经常和“嘴”搭配，表达一种令人喜爱的感彩。如：
（29）孩子两岁了，不会说话，光会嘎巴嘴。
（30）这个孩子每次喝完汤还咂巴咂巴嘴。
这两个词通常表达一种生动的状态，以形容小孩子居多。“垫巴”是一个中性的词，既可以表示“填饱肚子”，又可以表示“帮忙付钱”，如：
（31）还有好久才能吃午饭呢，你先吃点面包垫巴垫巴。
（32）我今天没带够钱，先帮我垫巴上。
东北方言不仅是一种文化，一种语言根基，也是一种情结，一种社会需要，具有独特的使用价值和文化价值。
注释：
①王力《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7页，商务印书馆，2010.
②《说文解字》第741页，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
③唐聿文《东北方言大词典》第6页，长春出版社，2012.
④冯常荣《东北话的特点及流行特色》，东北史地，2008年第1期.
⑤《东北方言大词典》160页，长春出版社，2012.
⑥徐小波《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30卷，第4期.
⑦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下册），第9页，高等教育出版
社，2009.
⑧《新华词典》，第1045页，商务印书馆，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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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芷 浙江杭州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研究所 31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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