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的六言诗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收录在《诗词集》中、在***中久已流传的版本,一个是1962年在给的信中凭记忆写出的版本。这首六言诗的两个版本大体相同,但在字词使用上有很大差异,有一句完全不一致,总共24字竟有9字不同,如果加上位置的改动可说有11字不同。诗学界对此少有人细究,其实很有细究的必要。
《诗词集》中收录的流传版本
《诗词集》中收录的《六言诗・给同志》,是个在***中流传久远、影响广大的版本,其诗云:
山高路远坑深,大***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
诗词集的编者在注释中介绍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时说:“中央红***主力到达陕北吴起镇时,宁夏马鸿逵、马鸿宾的骑兵跟了上来,和拟写了一份电报,主张给马家骑兵一个打击,以防把敌人带进根据地,电文有‘山高路远沟深’句。击败追敌骑兵后,写了这首诗,首句即用电文句,但改‘沟深’为‘坑深’。据《自述》一书第二六至二七页说,彭收到这首诗后,把诗的末句‘唯我***’改为‘唯我英勇红***’,然后将原诗送还了。” 同时,编者又交代:“这首诗最早发表在一九四七年八月一日《战友报》(冀鲁豫***区***治部主办)。”从注释可见,该诗入编源于1947年发表的流传本。
但为何1935年10月在战场上写下的赞美的诗在1947年被公之于世呢?可以提供的背景是,率两万余西北野战***在陕北与胡宗南20余万大***周旋,于1947年5月歼敌一个旅取得“蟠龙大捷”,同年8月又歼敌36师主力取得“沙家店大捷”,使西北战场形势逆转,从此占有主动。捷报四传,《战友报》(1947年8月1日)以《的诗》为题首次公开发表赞美的六言诗。不过,报社在编辑时并未向索取原稿或经毛本人校阅,只是在按语中说:“这里搜集到在长征中所作的两首诗词”(另一首是《清平乐・六盘山》)。《战友报》在编辑时却将史实弄错了,误以为该诗是创作于红***突破腊子口战斗之后。新中国成立初期,1954年庆祝八一***之际,《报》沿用《战友报》刊登的原诗原注,将之再次发表。1957年,《东海》文艺月刊亦准备刊登这首诗,该刊编辑部于2月6日致信请求校阅诗稿,信中仍沿用《战友报》的误注,把该诗说成是红***取得攻打腊子口战斗胜利后在发给的作战电报中的诗句。百忙之中的,则在1957年2月15日的回信中简单地解释说:“编辑部同志们:记不起了,似乎不像。拉(腊)子口是同志指挥打的,我亦在前线,不会用这种方法打电报的。那几句不宜发表。”
的记忆显然是正确的,因而他不赞成《东海》发表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如此,他经手编辑、文物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诗词十九首》也未将该诗收入其中,并且1963年出版的《诗词》也没有将该诗收入其中。当然,这也许与该诗的艺术品位有关,当时只收集、整理、修改他认为是上乘之作的诗词。但后来1976年出版的《诗词》,同样没有收入该诗。
这首诗正式收编入《诗词选》是在1986年。该选集由长期任秘书的***主持编辑,中央文献研究室的编辑人员根据多方可靠史料,证实创作这首六言***旅诗的基本情节确凿无误后,便首次将之收入其中,并增加题目为“给同志”。该选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自此,这首流传数十年的诗作正式入集。
《自述》中回忆的版本
《自述》中回忆的版本,同《诗词选》及后来出版的《诗词集》中的版本有很大的不同:
山高路险沟深,骑兵任你纵横。
谁敢横***勒马?惟我***!
这一版本,最初出现在1959年在庐山会议遭撤职后,1962年6月16日给的一封八万言的长信中。这封信后来以《自述》为书名于1981年出版。自述中,忆及在长征结束之际写给自己的这首诗,并借以说明自己与是相互信赖的。写道:“有人说:‘在1935年***的遵义会议确立了同志在全***全***的领导地位以后,在大部分时期仍然反对同志的领导,并且在***内、***队内进行***活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究竟有什么事实作根据呢?是完全没有事实作根据的。相反,在红***到达陕北吴起镇时,击败追敌骑兵后,承同志给以夸奖:‘山高路险沟深,骑兵任你纵横。谁敢横***勒马?惟我***!’(标点是我加的)我把最后一句改为‘惟我英勇红***’,将原诗退还了。从这诗中也可以看出,不仅没有什么隔阂,还表现了相互信赖。”
出于对回忆的尊重,王焰为组长的《传》编写组在《传》中引述这首诗时,采用的是彭凭记忆写出的版本。该传对当时诗赠的背景作了介绍:从二、三纵队驻地到吴起镇与商议红***行动方针时,忽得报,一路尾随红***之马鸿宾、马鸿逵和东北***的骑兵部队又来进犯。说:“我们打退追敌,不要把敌人带进根据地。”这句话成为红***的口号。在的指挥下,红***指战员奋起迎战,10月21日在吴起镇西南山上,将马鸿宾的三十五师骑兵团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落马溃逃。这时,东北***白凤翔部来犯,其骑兵先头团又被红***打垮,掉头逃命。另外三个团也同时被击溃。红***经过此次战斗,结束了敌人的追剿。“就在这时,诗赠,赞扬他卓越的***事才能和无畏的作战精神:山高路险沟深,骑兵任你纵横。谁敢横***勒马?惟我***!”《传》的脚注还特地说明:“现无原稿核对。本书采用的是《自述》中的写法。”
忆写的版本更符合1935年实况
凭记忆写出的版本,优越之处在于更符合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把陕北的地形地貌恰当地描绘出来了,把红***伏击歼敌骑兵大获全胜的意境展现出来了,把的英勇形象刻画出来了。
“山高路险沟深”,此句确实是当地地貌的真实写照。长征战士成仿吾在《长征回忆录》中,曾描写红***过六盘山后在白杨城出发的情景:“一出城就要过沟,队伍集结在东门外,等待下沟……队伍继续下沟,一直下到三四十丈的沟底,才又上行二三里路,离开了沟。”“过完了这道沟,又上了山,接着又过了三道深沟,直到半夜才到达杨家园子,已经走了百多里路。我们夜行***的经验是丰富的,但是黑夜过深沟的经验以前还没有过。沟越深,越阴暗,看不清道路,而路又很窄,稍不注意,就很危险。”确实,由于水土流失,陕北黄土高原丘陵区吴起镇一带多是高山深沟险壑。只是红***在越过陕甘宁三省交界的老爷山后往东走时,地势逐渐低落。正所谓“山高路险沟深”,而不是“山高路远坑深”。严格说来,说“坑深”是误传中的低级错误,因为陕北地貌与“坑”不沾边。
“骑兵任你纵横”,看你们这些骑兵还能横行几时。“纵横”,强横无忌、奔行无阻之意,是写敌骑气焰嚣张。该句体现了及其率领的红***将士志在歼敌、胜利在握的从容镇定和对骄横之敌的藐视。该句也是现实的写照。如果将“骑兵任你纵横”换成“大***纵横驰奔”,其意境就与史实不合,因为后句可理解为红***一路纵横无阻,但此时红***已从江西出发的八万大***变成七千余人的弱旅了,尽管它胜利到达了陕北根据地。
“谁敢横***勒马?惟我***!”这是塑造的艺术形象,颇有些他曾熟读的《三国演义》中张飞收缰勒马、横***喝断长坂桥退敌之意境。“横***勒马”当然只是艺术的真实,而不是历史的真实,因指挥作战时并未骑在马上,而是隐藏在壕沟里。“谁敢横***勒马?惟我***”确实刻画了一个挺身拒敌、勇猛无比的***形象。若将“谁敢横***勒马?”换成“谁敢横刀立马?”则是正面接战的雄壮场面,而不是掉头杀退追兵的英勇形象。
是否存在1947年的重书版本?
1979年,***在《人民日报》撰文悼念时,提到1947年曾重新书写赞的六言诗。他说:“对彭老总的出色指挥和辉煌战绩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在沙家店战役胜利后的一次***事会议上,乘兴即席挥笔,为彭老总重新书写了他在长征路上热情赞扬彭老总的诗篇:山高路远坑深,大***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然而,***所说重书该诗并非他所亲见,因为1947年8月他远在东北,担任东北民主联***副司令员兼***治委员。同时,这篇悼念文章如果不是***亲自起草,代起草人就有可能将有关信息写到文章中去。假若1947年重新书写赞彭的六言诗确有其事,在回忆中肯定会忆及的。但他没有忆及。然而,在1947年曾重书六言诗的说法得到了一些诗词研究者的赞同。报社原副总编辑魏艾民先生在《哪家报纸最先刊用“***”这首诗》一文中披露了这样一些信息:曾在***报任过重要职务并任《传》组长的王焰,在1990年曾对他说:“‘***’那首诗,出自之手,有了更多的直接证据。后来,看到身边工作人员的回忆录,记述了1947年8月我西北野战***在沙家店地区歼灭敌整编36师后,再录此诗的经过。”当谈到《自述》和《诗词选》记载此诗文字何以有出入时,王焰的分析是,“彭总写自述时,同外界完全隔绝,全凭自己记忆,文字上有差别完全可以理解”。1947年《战友报》发表的此诗全文,是“从整个***战争的长期性着眼”,“路远坑深”“使这首诗具有更深刻的意境”,“彭总回忆第二句和第三句‘骑兵任你纵横,谁敢横***勒马’,看来他的回忆是不准确的”。
但是,这里存在两个矛盾:第一,如果是在1947年8月19日“沙家店大捷”后重书此诗,那么刊于1947年8月1日《战友报》的诗就不是来源于重书的这首,而确实是从流传中搜集到的“在长征中所作的”诗。第二,当年身边的卫士李银桥在回忆录中忆及1947年沙家店大捷后,并非重书六言诗,只是书写两句:“很是兴奋,挥毫给写了12个大字:‘谁敢横刀立马,唯我***。’”但书写地点不是在“***事会议”上,而是在梁家岔住地。凑巧的是,书写的这12个字与回忆1935年的情况相同:“曾经写了一首词,赞扬同志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我***。’”所以,1947年是否重书六言诗尚无确证,并且正是负责编写《传》的王焰,将《自述》中回忆的诗完整写入传记中,而没有采用“从整个***战争的长期性着眼”的诗的版本。
此外,收录在《诗词集》中的版本,在流传过程中可能不经意地改变了,以致说法前后矛盾。比如,说1935年10月和拟写的一份电报中有‘山高路远沟深’句,但这类电报并未在《***事文集》中见到。在1935年10月6日、13日和16日的电报中,分别电告如何备战、争取在吴起镇金汤镇集结休息等情况。在17日的电报中,告知拟在铁边城以东地区消灭追敌。在19日的电报中,提出“明日请彭来吴起镇商行动方针”。20日赶到吴起镇后,21日即指挥退敌作战。而此时与在一起,相互间用不着再打电报。据回忆,“本来在安全地点,由于非常关心作战情况,下午四五点钟,带了警卫员和通讯班到指挥地。我们陪着直到阵地,他不断用望远镜观察情况,又用心倾听***声的方向”,最后“才比较放心地回到宿营地”。
由上可以推断,1947年《战友报》首次发表的传抄本可能就与的回忆本同源,它并未由重新书写过。如果作一比较,忆写的诗可信度和艺术性更高,况且是当事人,也是最后一句诗的修改人,采信忆写的版本更可靠些。顺便说,从“惟我***”句中的“惟”字看,它是的习惯用词,如少年时《五律・咏指甲花》中有“惟婢傲火天”;《四言・祭母》中有“惟挈大端,置其粗浅”;《沁园春・雪》中有“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等句,它们用的都非“唯”字。这从一个侧面表明,回忆写出的版本更接近原作的真实。
(作者系中共中央***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