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善的女儿叶小沫打电话告诉我说:“我父亲过世了。”听得此言,不由得心中一震。我国著名出版家、编审、作家叶至善去世了,可我因为叶老病重期间正在美国探亲,回国后又因身体抱恙,怕引发交叉感染,一直没能去看望他老人家,没想到竟未见叶老最后一面,心中顿感万分伤感、万分遗憾、万分失落。
我1957年从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调至北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叶老是出版社的社长和总编辑,可以说,我既是他的下属又是他的学生,在做叶老学生的近半个世纪里,叶老给我的教益和关心,是一般领导所不能及的。
我在出版社一直是知识读物的编辑,1960年,受当时社会重视科学的感染,我独自创立了全国少儿综合性科普杂志《我们爱科学》,可是那时我年轻,没有经验,于是叶老就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例指导我,教诲我。他曾针对当时我所约到的稿件在文字表述上不免大同小异的情况对我说“要研究各类作品的特点”。他主张科普性杂志,应该具有各方面的知识。他鼓励编辑多学习、多积累,比如到公园、植物园、动物园去玩,就可以学到许多知识,甚至看电影也可以学到知识,不管什么知识,只要掌握了,都是有用的,但是不一定马上就能成为写稿的题目,所以不必抱着写稿的目的去观察。
到出版社工作的同志都有相当的专业知识,但由于编辑不能只编他所熟悉的专业方面的知识稿件,因此叶老主张编辑要多学习,首先是编什么学什么,边编边学,不能等编好了才去学;遇到自己不熟悉的专业,要学会自己查书,弄懂了再编;不仅要弄懂,而且要使自己对其中某些内容产生兴趣再编。他反对将趣味弄得像药片上的糖衣,只是附着在知识外表的庸俗物,认为应发掘知识本身内在的趣味。
当我从报刊杂志上找到适用的稿源作者时,叶老主张不能只看作者知名度。当编辑不敢对知名作者的稿件进行处理时,叶老说:“要细心体会作者的构思,避免简单粗暴地将作者的稿件改得面目全非,要努力帮助作者发掘出他作品的优点;不要对这类作者的稿件心存自卑,因为他是知名人物,就不敢改动,用‘文责自负’的理由搪塞。”
叶老很注意对知识读物编辑素质的培养和提高,他说编辑应有自己的脑袋和思想,所掌握的知识不一定像专家那么专、那么深,但却可能要比专家博一点,他主张编辑要想办法提高各类稿件的质量,不能仅靠加工、整理别人的作品,而应该有自己的实践,经过实践才能具体体会各类稿件的特点,了解应该怎样处理。他鼓励编辑自己动手写各种类型的稿件,并且要努力做到自己写的稿件交出去时质量不低于60分。现今少儿科普界的两种科学文艺形式“科学相声”和“科幻故事”,都得益于叶老的开创和提倡。1957年他在《中学生》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标明是“物理学相声”的作品《一对好伴侣》,由当时中青社资深科学编辑顾均正创作,但由于首次以相声的形式进行少儿科普,叶老为了加以提倡,并防备有人责难为何要将那么严肃的科学知识编成相声,一方面在作品发表时特地标明 “物理学相声”,并且为表郑重,还在作品中署上自己的笔名。
曾经在少儿科学文艺中风靡一时的科学幻想故事,也是在叶老的提倡和实践中丰富发展起来的。1957年《中学生》杂志发表的第一篇科学幻想故事《失踪的哥哥》就是叶老的作品,这篇作品发表以后,顿时在少儿科普和科学文艺作者中引起重视,很多人评论这篇作品构思巧妙,情节生动有趣,有儿童特点,但叶老对这样的评论都不免感到有些遗憾,因为他创作这一科幻故事的科学依据来自当代科技中人们正在研究的冷藏生命的课题,而这么重要的科技新思想却未曾引起评论家们的注意。为此叶老特别强调,科幻作品的可贵之处,并不完全在于故事的编造是否生动有趣,而是其中提出的先进的科研课题,是否得到了传播。在这方面,叶老做了不少努力和探索,他与我国科幻作者迟叔昌先生,在研讨中相互启发而引出的科幻故事《科学怪人的奇想》,就是根据这一指导思想创作出来的。
一些人认为当编辑是在“为他人作嫁”,编出了好的作品人们只记住了作者,并不注意甚至根本不关心编辑是谁。叶老对这一点并不赞同,他认为编辑努力编出好书,是为读者服务,也是对社会做出的贡献。所以他给自己作了一副对联:“得失塞翁马,襟怀孺子牛。”正是出于这种襟怀,叶老做了几十年的编辑,“且不悔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且为了表达作为编辑的自豪感,他还出版了《我是编辑》一书,记述了他作为编辑的体会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