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大师陈祖德离去,令人非常心疼。大师的一生,棋路、人品均受称赞。1963年9月27日是属于他的——他率先实现了战胜日本九段的梦想;1963年11月4日是属于他的——他以“中国流”震撼宫本直毅八段;1984年12月28日是属于他的——患重症的他完成了自传《超越自我》;2003年6月10日是属于他的——他卸下了11年来以羸弱之躯背负的重担,重新开始了棋士生涯……陈老逝去后,有棋迷评价说:“从陈祖德到聂卫平、马晓春,再到常昊、古力,几乎就是这五位大国手的接力,把中国围棋一步步带到日本围棋的前边。今陈老逝去,令人感怀。”
记得6年前的那天,我慕名走进中国棋院,在中国棋院的东南楼——507房间里,有幸拜访了这位可敬的老人,面对面,畅谈围棋、事业、人生、家庭,至今记忆深刻。他和蔼谦虚,儒雅坦诚,像老朋友,让我们看到了棋坛风云背后一个真实儒雅的陈祖德。他留给我们的完全是一个棋人合一的境界,其德行、棋艺和境界都是一流的。祈祷这位令人敬仰的大师一路走好!
童年情趣——
陈老总惊呼:你把我当鞭子打呀?
1941年2月19日,陈祖德降生在上海一座青砖大宅中。儿时,父亲是他的偶像。他羡慕父亲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喜欢他的幽默与睿智。他们家抽水马桶的水箱上总是放着一些古籍,那是父亲的读书嗜好。在他们还不怎么认字的时候,父亲每天布置三个孩子背诗词,给他们讲《水浒》、《三国演义》和《西游记》……上了小学,父亲又让儿女们背《诗经》、《史记》、唐诗、宋词等。后来,姐姐祖芬成了著名作家,弟弟祖言成了唐宋文学研究专家,似乎合乎情理。而陈祖德自7岁起跟父亲学下棋,从未想过下棋会成为一种职业,并在棋坛上驰骋拼杀了几十载。
那时,父亲嫌他太小,只教姐姐下棋,可姐姐却宁愿玩洋娃娃。父亲才放弃姐姐这个学生而教他了。父子俩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双方对垒,谁下赢了可以坐沙发,输了只能坐帆布矮凳。两个月后,他胜了父亲。大高个子的父亲往小帆布凳子上一坐,可怜的小凳子哪经得起200磅的分量,一下子就趴在地上了。这下,父亲感到在下棋方面儿子有些才能,便给儿子四处找老师。
父亲的同事,一个名叫“周文王”的人把陈祖德推荐到了颇有名气的顾水如先生的门下。顾先生是30岁左右收下吴清源的,事过30年又收下了陈祖德第二个弟子,这样一来,他与吴清源竟成了师兄弟。通过顾先生的指点,陈祖德棋艺大增并很快被顾先生称之为吴清源第二。一次,顾先生带他到市长家下棋。一路上,先生一再叮嘱他要谦虚,不能杀得太凶。但到了“战场”上,他早将师傅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你这棋下得好凶!你把我当鞭子打呀?”陈老总拍着他的常客,让当时只有10岁的他至今也难以忘怀那温暖如阳光般的笑……
少年理想——
曾想做一辈子的油漆工
因为害怕下棋影响学业,陈祖德11岁左右几乎停了下棋。13岁那年,他考上了上海位育中学后被送进了工厂半工半读。50多个人挤住在一间很大的工棚里,半夜里一旦有人梦游或者有人从双层床上掉下来,第二天保准是特大新闻。有天晚上,屋顶被大风刮去了一半,他们才感觉到“秃了顶”的大屋曾经给了他们很多的温暖和欢乐。
至今他依然忘不了在工厂教他干活的两个油漆老师傅,一个三四十岁,另一个50来岁。师傅对他很呵护。一次,收工时他的一双脚快冻成冰棍了,一步也不能迈,两师傅便架着他跑,才使他慢慢话动开。大热天得钻进难以翻身的管子里去刮锈,大风里,要站在黄浦江畔露天的工棚里给那些庞大的机械梳妆打扮,每顿半斤米饭加上5分钱的菜,吃得香喷喷的……在他的眼里,造船厂是一个何等宏大的世界!甚至他的理想已经是当一名油漆工了。他看到工人师傅拿着刮刀刮铁锈的效率低,且非常辛苦,决心来一场技术革新。于是,他和几个小伙伴们反复研究竟设计出了一个电动刮锈机,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不幸的是,老跟油漆打交道使他得了严重的皮肤过敏。后来在围棋比赛时发作起来,痒得让他难以忍受,他也从来不跟人说是因为油漆而引起的,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造船厂的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就在陈祖德在半工半读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5个月以后,他的学校忽然接到了上海市体委的通知,要他去市体育宫参加围棋集训。体委催促了一次,他声色不动,体委又催了一次,校方找他谈了,他仍然下不了决心。还是他那位围棋爱好者的父亲亲自来到工厂,把他的被子一卷,把他的杂物往网兜里一扔,拉着他走了。
杀戮棋坛——
与木尾原对弈至今难忘
陈祖德一生下了无数棋局,但他说,最难忘的是与木尾原对弃。那是1965年,他带队到日本举行中日围棋比赛,一共比六盘。虽然比赛过去39年了,可其中每一盘棋从头到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那盘棋是他下得最艰难、最激烈的围棋“名局”。“最后一场在杭州。我和木尾原已5次交锋,2胜2负1和,第六局是最后的决战。木尾原不愧是位高手,他总结了前5局的经验,改变了战略——迂回战。这一手我没料到,我依然从正面发动进攻,而木尾原巧妙地使用了金蝉脱壳,把两子三子往我嘴里送。我不断地歼灭其零星部队,但始终未与大部队接战。进行到中盘后,我才感到不妙,虽然我吃了不少于,但木尾原已筑起一大片阵地。到此时我才醒悟:中计了!我马上突击,但无奈对方已深淘高垒,固若金汤,我的攻势一再受挫。这最关键的一局终于被木尾原拿了下来。”
这次苦战,无疑在他的黑白世界里赋予了他更多的理想与追求。
激情岁月——
与暗恋了十几年的“朵拉”结了婚
“”开始了。陈祖德被赶到农村干重活。可他的冠***性格无处不在。他干活不断打破纪录,创造了每半天打270块砖坯的最好纪录。他那一身蓝色的线衣裤,都变成了白色——汗水浸造了衣,经风吹干,便结上了一层盐——只有这样他才能忘却围棋。
到了二十六七岁时,姐姐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要考虑个人大事了,可每次姐姐或其他亲友替他介绍的对象却一个也没有谈成,是何原因?原来,在他的脑子中存在一个倩影。这个倩影就是他暗恋了十几年的乒乓球运动员郑敏之。原来,在他15岁进入上海市体育宫参加围棋集训时,14岁的她也在体育宫参加乒乓球集训。“10多年前她就在我的脑中扎下了根,那当然谈不上是爱情,但这是埋在土壤中的种子……小时候我喜欢狄更斯笔下的朵拉形象。现在我觉得她就是朵拉。她那白净、光洁的额头上,乌黑的秀发理成一个运动发型,这恐怕是她身上唯一的运动员的特征。她那两条长长的有些往上挑起的眉毛下长着一对机灵有神的明眸。她那中国人少有的高鼻子可能是她五官中最有特征的一部分。她那红红的小嘴以及略尖的下巴显示出可爱、任性和倔强。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轻盈、灵巧和协调,她与同伴们逗趣嬉戏时笑得那么爽朗,那么有感染力,一派天真无邪。”在陈先生的《超越自我》的书里,有这么一段文字来描叙他心中的恋人后来成了他妻子的郑敏之。
陈老说自己是在用砖砌的凳子上用四五十字一句的欧化长句,给刚在世锦赛中获得冠***的郑敏之写了第一封情书,而此时的他却早已被赶出体育界,成了一名钳工。情书发出去之后,他忐忑不安。有时鲁莽也会胜于谨慎——过于谨慎容易畏缩不前,而鲁莽一些却容易得到机会。也许,这种拼搏的性格正是使他们互相吸引的内在缘故吧。陈先生说他在事业上受到挫折,而在爱情上却得到补偿。命运啊,乐极了会生悲,苦尽了会甘来。
往事不堪回首啊!没想到,他的个人生活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与敏之的分手竟成了一个无言的结局。陈老说:“人生有很多无奈的事情。1989年我离婚了,后来我又结婚了,后来又有了孩子,而且是一对儿。我现在很幸福。我居然有了3个孩子,可能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啊!……”
棋道与人道——
下棋像炒股票,不能老舍不得
1980年,一度被视为棋坛天才和希望的陈祖德,在事业本该大展宏***的时候,却被命运的冷***击中,吐很多血,被诊断为癌症。
陈老说,病重后,同院的好几个患者都没救过来,可他挺过来了。他说:“36岁本命年那年我被判了死刑,不知能活几天,趁着自己还能动动笔就想写一本回忆录留给后人。我的成长就是中国围棋事业的发展史,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它写出来,让后辈棋手知道我们围棋的发展是和、、***等老一代领导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的。自己计划着每天写500字,10天5000,一年就是18万字。由于我的身体弱,但我知道水滴石穿的道理。从初稿到最终成书,花了二三年的时间。这次再版,其实是一本新书,加了一百多幅***片,一百多幅棋谱,还包括冰心、我的姐姐祖芬的文字,、***、张劲夫等领导人的书信等,让这些珍贵的历史材料说出我当年没说出的内容。”
20多年来,陈老始终与病魔作着顽强的斗争,重病后重新站起来的他对事业有了全新的认识。陈老说:“我用‘超越想象’四个字来概括这二十年围棋的发展一点不假,像富士通杯、应氏杯、春兰杯的设立和围甲等,围棋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论起做官,陈祖德用了一句“身不由己”来概括。陈老说,他从运动员开始,后做总教练,1986年当上国家体委训练司副司长,直到1991年。后来,当上中国棋院院长,也算个“官”。但他说:“我始终一边做领导,一边下棋”,“我做官,但永远是个棋手”。
陈老说围棋培养的是一种思路。起码要注意大局观,不能看一点小利,该放弃就放弃,像炒股票,不能老舍不得。必须有全局观念,不能斤斤计较跟前利益。还有一条,这跟做生意一样,见好就收,别太贪。围棋能让人学到在社会上如何处世。围棋一个子一个子,一团子一团子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生活中间的事情,和一个人在一群人中间的角色是可以相联系的。棋盘是一个“人生的实验室”。棋盘会告诉人,为什么会让一些人成功,会让一些人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