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远处有鸡鸣声。郊外棚户区的一间小屋里透出了昏培的白炽灯光。
她挣扎着疲倦的身体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女儿,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
外间非常狭小的空间是厨房兼盥洗室,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脸上的水用毛巾沾干。
里间屋住着中风瘫痪的***亲,见她端着盆温水进来,脸上露出的是惯常那种带着歉意的表情。她微笑着与母亲打着招呼,然后开始给母亲洗脸梳头,清洁身体。看着母亲换上内衣裤后安逸舒服的样子,她觉得心里很高兴。
母亲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没有了,那是当年母亲在一次工作中的意外造成的。中风后已经无法自己进食,每顿饭都是她不厌其烦地喂。她觉得这是在反哺,每每这时她都会想,自己小的时候母亲也一定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天已经大亮了。她叫醒女儿,让早已经能够自理的女儿洗漱穿戴。她则趁这段空闲,把这个简陋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每一个早晨她都这样度过,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非常枯燥。
以往她会收拾妥当后与女儿一起进早餐,然后,嘱咐女儿照顾好外婆,她就出去工作。可是今天既有的规律被打破了,女儿要上学了,吃过早餐她走进母亲的房间,非常内疚地注视着母亲,母亲用慈爱的眼神望着她:“放心,去吧。”当她在外面把门反锁好,想着屋内孤独的母亲,心被锥刺般地痛了一下,泪也随即滑落。
2
在学校安顿好女儿,她心里忽然间生出得偿所愿的感觉。没有读过书一直是她的遗憾,从女儿一出生她便暗自发誓一定要让女儿受教育,念书,将来上大学。
她没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工作的时候把女儿带在身边。她要给女儿创造一个不同于她与自己母亲的命运,而这个想法也渐渐地成了她的一个重要目标,充满期许地努力着。
女儿是一次意外的结果。当时她在工作中出现重大失误,被那个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的外地男人威胁。想到母亲,想到可怕的后果,她屈服了。她因此做了未婚妈妈。母亲没有责怪她,一如她从来没有责怪过母亲为什么自己没父亲一样,她们相互理解,相依为命。
女儿还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现在她上学了,也许很快就会问这个问题了吧?她摇摇头想甩掉这个让她烦恼的问题,顶多到时候一如母亲回答自己那样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是一个孩子经久的期待,直到最后失望。
3
她的工作非常辛苦,每天都要早出晚归。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车间。她什么都没有,只是揣着双手,日复一日地穿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车站码头、宾馆商场。与形形的人打交道。但是,她从不去医院工作,也从不与农民打交道。她更专注于把工作重点放在年纪较轻、衣着光鲜的人身上。
现在工作越来越不好干了,母亲的病花去了所有积蓄。她们没有亲戚朋友,借贷无门,只好努力工作,她不敢想象她如果停下来,她们一家将是怎样的光景。她今天的运气非常差。一个上午,工作没有什么进展,她心里有些着急。心想,一会儿还要接女儿回家吃饭,还得给母亲买些必备的药物,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工作。
接近中午,街道上人流开始密集起来。她走在横穿马路的人群前部,她前面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前面那个小男孩应该是她的儿子。她想,今天的工作成果如何,也许就取决于这个了。她趋前两步,已经与并排,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伸进了的挎包内,训练有素的直觉告诉她成功了。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左手又做了一个飞快的动作,把前面的小男孩拽了回来,几乎同时一辆违章闯红灯的汽车急驰而过。
随着人们的一声惊呼,时间停止了、空间凝固了,人们呆若木鸡。眼前的情景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手抓着一个男孩,另一只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一个精美的红色皮夹。随着小男孩妈妈一声尖锐的叫声:捉贼啊!人们迅速行动起来,她被一个粗黑强壮的男人一下子扑倒头随即撞向地面,她没有晕厥,巨大的疼痛和惊恐让她回想起儿时的一幕……
4
母亲带着她上街工作,也许是一个带着女孩的女人做这个工作不会引人注意的缘故吧,从她有了记忆起就一直每天陪着母亲工作。
那天,也是随着一个女人的一声惊叫:捉贼啊!母亲为了十元钱永远地失去了她工作的重要工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那一刹那,母亲没有喊叫,也没有流泪。她拾起地上的刀,用左手把两指剁成若干节。以此换来了人们没有继续追究、送去法办的恩赐。
但是,母亲断指的绝望眼神,却永远地烙在了她幼小的心中。
5
她比母亲幸运,这时的人们已经非常有法制观念了,她被扑倒后除了被那个见义勇为的粗黑男人偷摸了几下后,很快就被送到了派出所。
人证,男女老少都有。物证,红皮夹。她没有辩解,她只是说我也救了你家孩子一命啊。此时居然不承认,说:“贼就是贼,偷了东西还要找这样的理由来妄想开脱。”粗暴男人:“就是,就是。当时红灯哪来的汽车!要不是我行动迅速,你早就跑了,贼就是贱,!!!”于是乎,众口一词,她已经百口莫辩了。这时她想起了放学等她去接的女儿,她想起了被反锁在旁里的重病母亲。她终于彻底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绝望,也终于明白了断指的凄凉。终于,她双眼中射出了绝望至极的光……
天突然黑了下来,她一阵茫然地摸索,身体终是难以平衡,“嗵”的一声倒了下去。一瞬间的急火攻心,她的双眼已经盲了……
6
夜深人静,连一声犬吠都没有。
郊外棚户区的这间小屋里,白炽灯依然亮着昏暗的光。
三个女人――瘫痪的母亲,双目失明的她,已经辍学的女儿。
女儿正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飞快地从一盆滚烫的水里,钳出一块块的肥皂片。她与母亲不时地口传一些经验诀窍,以期女儿可以尽快练成技能出去工作,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女儿神情坚定地重复着这个已经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上牙死死地咬着下唇,竟然感觉不到血丝已经流下。食指与中指上的血泡血痂已经消失,两根手指细嫩红润。这已经显示她很快就可以出去工作了。
她与母亲也许还没有注意到,女儿那坚定的眼神里,已经早早地充满了她与母亲曾经有过的绝望。
那么坚定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