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的朋友写信问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回答他:“做一个战士。”
另一个朋友问我:“怎样对付生活?”我仍旧答道,“做一个战士。”
《战士颂》的作者曾经写过这样的话:
我激荡在这绵绵不息、滂沱四方的生命洪流中,我就应该追逐这洪流,而且追过它,自己去造更广、更深的洪流。
我如果是一盏灯,这灯的用处便是照彻那黑暗。我如果是海潮,便要鼓起波涛去洗涤海边一切陈腐的积物。
这一段话很恰当地写出了战士的心情。
在这个时代,战士是最需要的。但是这样的战士并不一定要持***上战场,他的武器也不一定是***弹。他的武器还可以是知识、信仰和坚强的意志。他并不一定要流仇敌的血,却能更有把握地致敌人死命。
战士是永远追求光明的。……战士是永远年轻的。……战士是不知道灰心与绝望的。……战士是不知道畏缩的。……
《做一个战士》是巴金创作于1938年的一篇散文。其创作的背景是,被日***包围下的上海已是一座十足的“孤岛”。在这座“孤岛”上生活着一些继续着“灯红酒绿“的生活来麻醉自己、逃离现实生活的人。但还有更多的青年人,出于当时国家和社会的境遇,苦于自己的人生找不到一条光明和发展的道路,而处于彷徨和苦闷之中。巴金接触到这些青年人的思想境遇后,为了鼓励这些青年坚持自己的信仰,而创作了这篇鼓舞青年斗志的散文《做一个战士》。
巴金曾给战士做了一个的定义:“拿着武器(***弹或笔杆)追求正义、自由并志于革新、创造而不惜牺牲自身(物质、精神)利益的人”。血和肉是生命,同样,欲念和思想更是生命,是更真实、崇高的生命;***弹是武器,同样,笔杆和知识也是武器,是威力更猛、作用更大的武器。在当下受着经济危机影响的严峻时刻,经济需要增长,民生需要保障,但更需要个人在思想观念领域的转变方面进行斗争,这是当前更有必要、更有意义的战斗。
巴金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文豪,更是一位伟大的战士。他是在“战斗”中做文学的一代文豪,只不过战场是纸,武器是笔;又是在做文学中“战斗”的英勇战士,只不过做文学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文学而文学,而是为了唤醒人性,为了驱除思想毒瘤,为了***头脑,勇敢地面对人生。用两个字可以概括巴金的生平:一个是“真”字(因为“真”而深刻),笃实坦荡,表里如一;一个是“爱”字(因为“爱”而热情),爱祖国、爱人民、爱正义、爱一切美好和崇高的事业。巴老正是在这坚持、履行“真”的过程中追求、奉献“爱”的永远热情的年轻战士。
巴金的文章突出特点是:用自己的感情去打动读者的心。巴金常常把自己燃烧在作品中,文章中始终激荡着作者真挚、强烈的感情。在***前的文章中,大部分都是反封建的。他所要倾吐的就是对于封建专制的恨和对于被压迫者的爱。他那些回忆在封建官僚大家庭中所度过的青少年时代的文章,对于早逝的母亲,对于始终没有勇气与封建社会决裂的大哥,对于最早教育他懂得了正直与善良、具有原始的正义感的轿夫仆人,他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对于摧残人、残害人的封建礼教,他发出了强烈的诅咒和抗议,感情质朴而炽烈。当然,他的笔触没有为家庭与亲人的范围所局限,在他结束少年时代之前,他的目光就投向了社会。当他在更广泛范围内接触到封建统治者与入侵的异族的种种残酷暴行,目睹了百姓的种种悲惨遭遇,他就感到无法忍受的痛苦,他又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这些感情交织混合,奔泻而出,化为文章,成为声讨旧社会的檄文。巴金在后来的文章中多次将他的笔称为“一支写惯了黑暗的笔。”其实,他写的不仅是黑暗,还写了一代知识分子对于黑暗的抗议控诉和一代知识分子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艰苦地寻找真理的思想历程。他所记述的心灵的艰难跋涉的历程,不仅对于他的同时代人发生过启示作用,而且点化了我们后几代知识分子。
巴金文章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把心掏给读者,讲自己心里的话,讲自己相信的话,讲自己思考过的话。他常说:“我有感情必须发泄,有爱憎必须倾吐,否则我这颗年轻的心就会枯死。”***前,巴金就写了《家》等长篇小说,也写了大量散文,表达了他对暴***的诅咒和对自由的向往。***后,作者怀着对新生活的热情写下了对生活的颂歌。可是在反胡风运动、反右斗争和“”初期,作者也不能不违背良心,写一些应景文章或批判别人的文章,以保自己过关。然而,他却并没逃脱被打倒、被残酷迫害的命运。作者从惨痛的经验教训中看到了谎言、假话给民族和自己带来的灾难。经过这场炼狱之后,巴金思想臻于炉火纯青。他沉痛地说:“我当初的确认为‘歌德’可以鼓舞人们前进,多讲成绩可以振奋人心,却没有想到好听的话越讲越多,一旦过了头,就不可收拾;一旦成了习惯,就上了瘾,不说空话,反而日子难过。”于是他沉痛地忏悔自己的错误,写出了一篇篇说真话,说自己内心想说的话的文章。
在他的文章中,他首先针对“假大空”的阴谋文艺,重申了自己的文学主张。经过十年的反复思考,他愈益坚定了“文学作品是作者对生活理解的反映”这一主张,更加强调了作家对于社会应有的责任感。从《随想录》第一卷到第五卷,他多次讲到,他所以拿起笔,是以文学为武器,来与旧社会作斗争。他认为文学应该发挥散播火种的作用,作家从它得到温暖,也把火传给别人。当然,他并未将文学的教育功能作简单理解,他再三讲到“文学有宣传的作用,但宣传不能代替文学;文学有教育作用,但教育不能代替文学。”是的,一切文艺作品必须通过以情动人,潜移默化的方式达到作者预期的效果。他虽然在自己的写作中始终恪守为社会为人生的原则,但他并不以此做为文学的全部职能,也不以此种创作原则来约束他人。他鼓励作家不安于现状,不断创新。他认为,作家一旦停止探索就写不出有新意的作品。他赞成在文学上也应打破封闭状态、实行开放***策的主张,百花齐放,畅所欲言,敢于“说真话”。在《随想录》中,他多次支持在探索中受到非议的新起的作家。对于艺术技巧,他认为“技巧是为内容服务的”,“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真实、是自然、是无技巧”。我认为,巴金在这里所说的“无技巧”,绝不是轻视或否定艺术技巧的作用,他反对的是没有灵魂的游戏文字,反对“舞文弄墨”的技巧来装扮苍白贫血的内容。他认为技巧必须服务于内容,与所要表达的内容相统一,他所推崇的技巧是对于内容的最自然的表现。这种自然是作者具有真情实感,并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达到的。无论古今中外的哪位作家,不论他在技巧上如何精致,如果他所抒发的内容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漠不相关,是不会成为一位伟大作家的。巴金和那些伟大的作家一样,以他最自然的、不着痕迹的“无技巧”状态,表现了他对事物的态度,对民族命运的关注,表现了他的人格与道义的力量。
朴实自然的风格、行云流水般的文采,是巴金作品的第三个特点。巴金的创作,尤其是晚年的《随想录》,有着朴实自然的风格,作者不是为写文章而写文章,而是长年积蓄的爱憎悲欢、深切感受,不得不发!而一旦喷发,则随情而走,随物赋形,常行于当所行,常止于不得不止,自然亲切,无迹可寻,犹如真正是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作者极为深湛的思想,极为真实的感情,都十分自然地通过与林放的友情写出来,显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毫无精心雕琢的痕迹;但却又是那样委婉曲折,匠心独运,真是“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