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黑,去邻家院子边,折一枝梅回来。这有偷的意思了。我实在架不住它的香。
它香得委实撩人。晚饭后散步,隔着老远,它的香就远远追过来,像撒娇的小女儿,甜腻腻地缠着你,让你架不住心软。我向东走,它追到东边;我向西走,它追到西边;我向南走,它追到南边;我向北走,它追到北边。黑天里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在那里,它就在那里,在邻家的院子里。一棵,只一棵。
白天,我在二楼,西窗口。我的目光稍稍向下倾斜,就可以看到它。邻家的院子,终日里铁栅栏圈着,本有些冰冷,因了一树的梅,竟是不一样了。连同邻家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在梅树下进进出出,望上去,竟也有了几分亲切。一树细密的黄花朵,不疾不徐地开着,隔了距离看,像镶了一树的黄宝石。枝枝条条,四下里漫开去,它是想把它的欢颜与馨香,送到更远的地方去。一家有花百家香,花比人慷慨,从不吝啬它的香。
梅是大众情人,人见人爱,这在花里面少见。梅的本事,是一般的花学不来的。谁能在冰天雪地里,捧出一颗芬芳的心?谁能在满目的衰败与枯黄之中,抖露出鲜艳?只有梅了。它从冬到春,在季节最为苍白最为寂寥的时候,它含苞,它绽放。它是冬天里的安慰,它是春天里的温暖。
喜欢关于梅的一则韵事。相传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某天午睡,独卧于自己寝宫的檐下。旁有一树梅,花开正盛。风吹,有花落于公主额上,留下一朵黄色印记,拂之不去。宫人们惊奇地发现,公主因这朵黄色印记变得更加娇媚动人了。从此,宫人们争相效仿,采得梅花,贴于额前,此为梅花妆。原来,古代女子的对镜贴花黄,竟是与梅花分不开的。
亦想起北魏的陆凯。那样一个大男人,居然浪漫到把一枝梅花装在信封里,寄给好朋友范晔,并赋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把春天送给了朋友,做这样的人的朋友,实在是件幸运且幸福的事。
我折回的梅,被我插在书房的笔筒里。简陋的笔筒,因了一枝梅,变得活泼起来,俏丽起来。南宋杜耒写梅:“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诗里不见一字对梅的赞美,却把梅的风骨全写尽了。梅有什么?梅有的,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啊!一地清月,满室幽香。那样一个寻常之夜,因窗前一树的梅,诗人的人生,活出了不寻常。
(彦凌摘自《今晚报》2012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