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以历史文献与新出土唐代墓志资料为依据,对隋唐敦煌令狐氏家族的来历、世系和迁徙作了考订。隋唐时期敦煌令狐氏家族自令狐熙起分为两个房系,即令狐德棻支和令狐楚支。《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的《令狐氏表》,对令狐楚兄弟子侄及孙辈记载错讹和遗漏较多,而对令狐德棻支房的记载更是简略,仅署德棻子修己一人,以下则皆阙载。新发现的《令狐梅墓志》、《令狐怀斌墓志》则弥补了史书记载的空白。敦煌令狐家族于隋唐之际由敦煌迁至长安附近的咸阳及万年县,晚唐大***时播迁西南,今天渝、黔万盛、桐梓一带有大量令狐姓氏人口,当系晚唐南迁之令狐氏后裔。五代以后,敦煌令狐氏家族渐渐淡出历史***治舞台。
关键词:敦煌;令狐氏;令狐熙;令狐楚
中***分类号:K877.45;K8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3)06-0073-08
A Study of the Linghu Family at Dunhuang
in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MA Qiang PAN Yuqu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Abstract: This paper presents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origin, genealogy, and migration of the Linghu Family at Dunhuang in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ccording to historical records and newly unearthed Tang dynasty epitaphs. The Linghu Family at Dunhuang, whose last common ancestor was Linghu Xi, was divided during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into two branches, one led by Linghu Defen and the other by Linghu Chu. The Genealogy of the Linghu Family in the Chapter on the Lineage of the Prime Ministers in The New Book of Tang includes many inaccurate records and has many errors and omissions regarding Linghu Chu’s family members. The record of Linghu Defen’s family members is even more brief, mentioning only one person and omitting the rest, while the newly unearthed epitaphs of Linghu Mei and Linghu Huaibin fill the void. In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the Linghu family at Dunhuang migrated from Dunhuang to Xianyang and Wangnian counties near Chang’an, and then migrated southwestward in the turbulent Later Tang period. Today there are many peopole surnamed Linghu in Chongqing, Wansheng, and Tongzi in Guizhou Province, and they would be the descendents of the Linghu family members who migrated southward in the Later Tang. Since the Five Dynasties, the Linghu Family at Dunhuang has gradually faded from the historical and political stage.
Keywords: Dunhuang; Linghu; Linghu Xi; Linghu Chu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敦煌令狐氏始祖辨
史乘关于敦煌令狐氏始祖之记载计有四说:
其一,《元和姓纂》载:“汉有令狐迈,避王莽乱,居敦煌,生称。”[1]明言令狐迈因避王莽而徙居敦煌,后来生子令狐称,则敦煌令狐氏始祖当为令狐迈。又据《通志》,亦云:“汉有令狐迈,避王莽乱,居敦煌,生称。”[2]
其二,刘禹锡在《彭阳侯令狐氏先庙碑》中云:“令狐,晋邑也。晋大夫魏颗以辅氏之功始封焉。其易名曰文,国语所谓令狐文子是也。其先文王之昭,毕公高之裔。毕万为晋卿,始封于魏,自万至颗,盖四世。其后三十七世蓝田侯虬,仕拓跋魏为敦煌郡太守,子孙因家,遂占数为郡人。”[3]刘禹锡所言有两处错误,其认为魏颗与令狐文子为同一人,乃一误;认为令狐虬为敦煌令狐氏之始祖,则二误。
按:关于第一点,显与《宰相世系表》和《元和姓纂》等文献记载不合,尹楚兵先生已据《国语》相关记载作了详细辨正[4],今不赘言。至于第二点,只需理清西汉末年之令狐迈至北魏时期之令狐虬中间数百年,敦煌有无令狐氏即可说明问题。揆之于文献,在此数百年间,敦煌地区有关令狐氏的记载,可谓不胜枚举,且学界亦已有研究涉及[5]。另,《周书·令狐整传》言整“世为西土冠冕”[6]。
令狐整即令狐虬之子,若敦煌令狐氏自令狐虬始著籍敦煌,则不应称“世为西土冠冕”,且主修《周书》者即令狐整之孙令狐德棻,其于自述籍贯自然无误。这些都足以说明刘禹锡所言失实。此文系令狐楚拜托之作,事前理应提供过相关资料,不知何以谬误至此。
其三,《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令狐氏》中载:“汉建威将***迈,与翟义起兵讨王莽,兵败死之。三子:伯友、文公、称,皆奔敦煌。伯友入龟兹,文公入疏勒,称为故吏所匿,遂居郊毂(谷,因“毂”形近“榖”而讹)。”[7]则言令狐迈死于王莽之乱后,三子远徙逃难,而令狐称留驻敦煌,成为敦煌令狐氏始祖。另,令狐德棻为其父所作《令狐熙碑》缺泐间尚存“将迁,远祖迈为建威将***,与翟义连谋,为莽所害,子孙”[8]的字样,据此虽无法断定到底是令狐迈哪个儿子始居敦煌,但却点明迈当时已死于王莽之乱。另外,《宋本广韵》下平青“令”字条载:“汉复姓有令狐氏,本自毕万之后,《国语》云夫令狐文子,即魏颗也。自汉以后,世本太原,至迈为王莽所诛,迈少子始居敦煌也。”[9]亦认为令狐迈死于王莽之手,迁居敦煌者为其少子。但其认为令狐文子即是魏颗,则显误。
其四,据《令狐梅墓志铭并序》载:“西汉王莽居摄,将迁汉祚,远祖建威将***迈与翟义同谋匡复汉室,事泄为莽所害。迈子鸿逃匿敦煌,因家焉,遂为西州著姓。”[10]此处称敦煌令狐氏始祖为令狐迈之子令狐鸿。
上述四种说法中,第一、三、四种较为接近,皆称令狐氏徙居敦煌是因令狐迈反抗王莽篡汉而避祸敦煌,而问题的关键是令狐迈是否在反抗中被害。且第三、四种说法皆认为令狐迈当时即兵败身死,逃居敦煌者为其子孙。而且《令狐熙碑》的作者正是令狐德棻,其自叙家世可信度应较高。令狐迈反抗王莽之详情,史乘阙载,其未败死于王莽之乱也仅见于《元和姓纂》、《通志》等甚简之文,实不足据。总而言之,问题就在于令狐称和令狐鸿的身份界定。关于令狐鸿其人,文献无载,仅于《令狐梅墓志铭并序》一现。而令狐称却数见于传世典籍和相关墓志中,由此基本可以断定令狐氏敦煌始祖为令狐称。至于令狐鸿,或是令狐称别名,抑或墓志撰写人乃至篆刻匠不慎讹误所致。今以材料所限,尚无法予以彻底考察,且存疑待考。
二 令狐熙家族谱系考订
令狐熙家族在隋以前的世系渊源,在《新唐书》卷75下《宰相世系表》5下《令狐氏表》中已有详细记载,迄今无多异词。唯令狐虬究竟有几子,后世学者有所质疑,清人沈炳震认为令狐虬并非如《令狐氏》中所称有四子,而是两子,即令狐熙父令狐整,及整之弟令狐休[11]。但《令狐氏表》对隋唐时期令狐熙家族成员的记载则颇多疏漏讹误,致使人物谱系非常模糊。为了准确进行相关论述,有必要先对令狐熙家族谱系进行一番梳理考订。从《令狐氏表》来看,隋唐时期敦煌令狐氏主要成员自令狐熙始,分为两个房支:以令狐楚为代表的一支,以令狐德棻为代表的一支。现就两支成员分别进行考述。
(一)令狐楚房支谱系考订
《旧唐书·令狐楚传》载,楚自称德棻之裔[12];而据《新唐书》卷75下《宰相世系表》5下《令狐氏表》看,楚实非德棻直系后代[7]3397?譹?訛。据《隋书·令狐熙传》知,令狐熙有四子,以“少子德棻,最知名”[13]。而其他三子或因功业不著、官位不显而史乘阙如,令狐楚六世祖当系此三人其一。《令狐氏表》对令狐楚之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皆有记载,五世祖则无考,今因史料不详,无得填补。此外,令狐楚至少还有一叔,但名不详[4]10。
《令狐氏表》对令狐楚的兄弟子侄及孙辈诸人的记载讹误颇多,现订正如下:
令狐楚兄弟三人,其排行居长。另有二弟:令狐从、令狐定。《令狐氏表》中所载同刘禹锡《彭阳侯令狐氏先庙碑》之叙述吻合,知无误。
令狐楚有子三人:令狐绪、令狐绹、令狐纶。《令狐氏表》中仅载令狐绪和令狐绹,而失载令狐纶。考李商隐《代彭阳公遗表》中有“今月八日,臣已召男国子博士绪、左补阙绹、左武卫兵曹参***纶等”[14]之记载,可知令狐楚确有一少子纶;此外,另有一女[4]13。
令狐绪、令狐纶的后代皆无考,《令狐氏表》中载有令狐绹四子:令狐滈、令狐澄、令狐專?譺?訛、令狐涣。清人沈涛《交翠轩笔记》中的考证未稳[15],赵超先生承之,又以令狐澄称令狐楚为烈祖而断定澄为楚孙的观点,亦不妥帖[16]。按:烈祖之称谓,并非仅针对直系血亲的祖先,除了专指六世祖外,还可用来表示对祖辈的敬美之意。令狐澄以楚从孙之身份,称楚为烈祖并无不妥。尹楚兵先生考辨时未参考沈、赵两说,其认为令狐绹四子分别为令狐滈、令狐涣、令狐沨、令狐漙的观点[4]13-16,笔者除对令狐漙的考辨尚存疑外,余则大体可信。
按:《唐代墓志汇编》所录周绍良藏拓本《唐故上都唐安寺外临坛律大德比丘尼广惠塔铭并序》[17],其作者即为令狐專,此铭无泐文,且两次提到“專”字,若非录文有误,则“專”字不应是“漙”字之讹。考其作铭时间为唐宣宗大中十三年(859),而令狐绹正是大中朝宰相,在时间上推断令狐專为令狐绹之子也是有可能的。尹先生以考其兄弟辈均从水旁作名,认为“專”当为“漙”的推论虽符合古人命名规律,极有道理,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似不应武断结论。我们知道,令狐楚兄弟三人名字分别为楚、從、定,虽未从相同偏旁,却皆含相似之结构;又,令狐滈原名令狐壽,虽“壽”字偏旁非“寸”,但与“專”字皆有相似的构件“寸”,所以令狐绹有子名專是可以解释通的。再如令狐绪在令狐楚卒后曾更名为弘,但除刘禹锡所作《唐故相国赠司空令狐公集纪》中一见外,余处仍皆称绪;故而令狐漙亦有可能为令狐專后来所改之名,两者本为一人,只是“漙”未流传下来,无所谓孰是孰非。
令狐从后人在《令狐氏表》中无载,现存《唐故朝散大夫检校尚书比部郎中兼侍御史知度支陕州院事令狐府君()墓志铭并序》中载令狐紞为“皇郢州刺史讳从之第三子”,又言紞妻“生二子:男曰乔儿,女曰梁四。别子三人,女一人”[17]2427,可稍作补阙。其撰志与书写者皆称堂侄,分别为令狐澄、令狐洵。尹楚兵先考辨令狐沨为令狐绹子,而令狐澄是令狐缄子,证据确凿,今从之[4]15-16。则令狐洵也应是令狐楚或令狐定孙。
令狐定后人在《令狐氏表》中有记载的仅令狐缄;所载二孙皆缄子,是为令狐沨、令狐湘。前已指出令狐澄为令狐缄子,另据《唐故吏部员外郎令狐府君(缄)墓志铭》可知令狐缄有“二子”、“两女”[18],今除二女难考外,令狐缄二子当即令狐澄和令狐湘。《令狐缄墓志铭》作者令狐,自称是令狐缄“仲弟”,则知其亦为令狐定子。又考《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卷15“金部郎中”载:“《神仙感遇传》:钱道士,杭州临安人,初从太守令狐至京师。又令狐绚,余杭太守子。”[19]若令狐与令狐绚为父子,其名似不应皆从“纟”,疑“绚”为“洵”之讹,这也便与《令狐紞墓志》的书写者之堂侄令狐洵相吻合了。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宋拓《慈恩寺雁塔唐贤题名帖》中有“侍御史令狐绪、右拾遗令狐绹、前进士蔡京、前进士令狐纬(后注:改名缄)、前进士李商隐,大和九年(835)四月一日”,其后又续有“开成四年(839)八月廿九日令狐缙添前字”,“后十六年,与缄、绚同登,忽见前题,黯然凄怆。时方忝职禁署(拓片此处有泐蚀,呈“四十”状,若通文义,当为“署”字残缺所致),大中四年(850)庚午二月廿三日”[20]。另外,《登科记考》卷27《附考·进士科·令狐纬》载“柳瑊摹雁塔题名残拓本有大和九年前进士令狐纬题名,同题者有令狐绪、令狐绹。后又言后十六年与缄、绚同登,则纬当是绹之昆弟行”[21]。按:拓片中原有令狐纬所添注“改名缄”,《新唐书》之《令狐氏表》中令狐缄亦未阙载,又何必蛇足以证“纬当是绹之昆弟行”。又,此处所出现之令狐绪、令狐绹、令狐纬(即令狐缄)、令狐缙既然为同处题名,且皆从“纟”作名,又已知绪、绹、缄为兄弟行,则大致可知令狐缙、令狐绚也与之为兄弟辈,前仅考得令狐从第三子令狐,第一二子无考,今颇疑应即令狐缙、令狐绚。而杨洁先生考证令狐绚时所据乃《孙简墓志铭》,其将令狐绚列为令狐从之子的观点[22],笔者虽赞同,但亦需一辨。其所据墓志本就有误,此志作者为令狐绹,尹楚兵先生已论甚详,今不赘述[4]311。
又据令狐楚家族墓地出土的令狐钧夫人《河东裴氏墓志铭并序》载,裴氏逝世于乾符四年(877),终年26岁,且当时令狐钧仅官居知盐铁陈徐院事[18]21,由此大致可以推测令狐钧为令狐楚曾孙辈,但因资料缺失,其父祖现皆无从考知。
现可整理令狐楚房支世系如下:
(二)令狐德棻房支谱系考订
相较于令狐楚房支,令狐德棻房支在《令狐氏表》中的记载尤失全面,徳棻子仅载一人:令狐修己,修己后代皆阙载。孙辈载一人:伯阳,伯阳后代失载。曾孙辈载一人:令狐滔,而滔父失载。滔子载三人:令狐岘、令狐峘、令狐屽;此三人子嗣仅载峘子令狐丕,余二人后代又阙。现可据后世出土墓志补缀一二,考述如下。
《唐故棣州刺史兼侍御史敦煌令狐公〈梅〉墓志铭并序》载:
(令狐梅)六代祖讳德棻,为国子祭酒,兼修国史。五代祖讳修穆,朔州刺史。……曾祖讳温,舒州太湖县令、邓州录事参***,赠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皇祖义成***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滑亳颍等七州观察处置使、检校尚书右仆射、封霍国公、赠太傅、又赠太师、谥曰忠肃讳彰。皇考历宿陈寿淄唐泗等六郡太守,官兼御史中丞,唐陈二州,皆经再授,凡专城之任者八,赠右散骑常侍讳通。公即先公常侍第二子也。长房兄讳仲舟……早即世……故无闻。
…………
男十二人,女八人。长男一人先公卒。次男汾主丧事,甚有孝道。[10]168-170
撰志者署名“弟乡贡进士棠”。考诸《旧唐书》、《新唐书》之《令狐彰传》,知彰父名濞,且其历官与铭中所载令狐温官职相同,故可知令狐濞与令狐温为同一人,笔者未得见志石或墓志拓片,不知“濞”是否因形似而讹为“温”。据此,令狐德棻房支可补修穆以下数代。
因令狐彰字伯阳,以致令狐德棻是否有孙名伯阳,便产生了不同的观点。《四校记》认为,令狐彰字伯阳不过与德棻孙伯阳名偶同而已[1]632-633。胡俊以为并无其名与彰字偶同之令狐德棻孙[23]。两说相较,笔者以为《四校记》观点更为妥帖,胡氏观点看似有理,实则未稳。故而仍从《令狐氏表》之记载,认为令狐德棻有一孙名伯阳。笔者有两条依据或许能证明令狐彰与令狐伯阳并非一人。第一,令狐彰乃德棻玄孙,《令狐氏》表中所列之令狐伯阳乃德棻孙,属彰祖父辈,两人血缘关系尚近,以唐人避讳之严,似不应出现其字能与祖父辈近亲同名的情况。但以彰出生后即被其父留养于母家的生长背景来看,其不知晓族中有名为伯阳之祖辈近亲,亦不无可能,那么其取字为伯阳也就无涉犯讳了。再者,胡氏以修《令狐氏表》因据字句脱佚之《元和姓纂》,而致伯阳成为德棻孙,亦恐不稳。《元和姓纂》虽然在修《新唐书》前便已非完帙,但观令狐氏条下所载文字看,胡氏所言非是。笔者以为,若伯阳与令狐彰为同一人,则《元和姓纂》不应记伯阳后,中间隔令狐纂支、令狐儒支、令狐滔支后,又记“天宝有邓州录事参***令狐(濞)。章(彰),检校左仆射、滑亳节度、霍国公,生建、运、通。”[1]632-634而令狐濞正是胡氏所谓德棻与伯阳之间的佚文。且按此书体例,也不应出现同一人一处称字,一处称名的现象。故而在未有确凿证据前,我们仍须肯定德棻孙伯阳的存在。
又据《唐会要》载,许敬宗、令狐德棻等修贞观二十三年(649)至显庆三年(658)实录成后,作为奖赏,唐高宗“是日,封敬宗子选为新城县男,德棻子进封彭阳县公……”[24]张忱石先生所编《唐会要人名索引》据此列“许选(新城县男)63/1093”条、“令狐进(彭阳县公)63/1093”条[25],笔者以为皆误。考《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之《许氏表》,其中详载敬宗五子分别为昂、昱、昪、果(“杲”之讹)、景,皆从“曰”作名[7]2875,《元和姓纂》所载亦是如此[1]852。可知许敬宗无子名许选,此处“选”字当是衍文。又,前已考知的令狐德棻两子分别名修己、修穆,大致可推知德棻诸子乃从“修”辈作名(当然不排除例外情况,如改名之类),鉴于前面“许选”之误,亦疑此处之“令狐进”乃是张忱石先生误将“进封”二字拆而论之所致。
又由《唐故敦煌郡令狐府君(怀斌)墓志并序》知?譹?訛,令狐彰兄令狐广以降谱系为广生球(或徽),球生汞,汞生庆,庆生怀斌、怀赟、怀宝(或坶)。
现可整理令狐德棻房支谱系如下:
三 令狐熙家族迁徙
中古士族迁徙,主要有文化和***治两种促因。由于先进文化的向心力,文化贫瘠区域的人们往往会选择向文化繁荣地区迁徙。***治促因主要包括仕宦迁徙和王朝兴替两个方面。据笔者考察,隋唐时期令狐熙家族由敦煌迁出,继而在全国区域内的转徙,即主要受***治因素的影响。
(一)徙出敦煌
自令狐迈以降,令狐氏在敦煌支胤繁衍数百年之久,且令狐熙父、祖辈(祖令狐虬、父令狐整、叔令狐休)皆仕宦魏、北周,世为敦煌地区长官,其所处地理位置大致局限在陇右河西一隅,未闻有扬名此间之外者。这主要是因其处在非统一王朝的北魏、西魏、北周管辖之下,仕宦地域转迁有限所致。
杨隋承继北周而南北一统,疆土之广,远非前朝可比;李唐因之,亦有广域。遂大致自令狐熙、令狐德棻始,家族外迁宦游四方,开始徙出河西,散落各地。令狐德棻已称“宜州华原人”[26];令狐彰乃“京兆富平人也”[27];令狐怀斌则是“雍州万年县人也”[10]506;令狐楚为京兆咸阳人[4]7-8?譹?訛。
隋唐时期,门阀士族为了在***治上获得更多机会,以巩固家族地位,多有向当时的***治中心长安和洛阳迁徙的。这种自愿但却显与安土重迁观念相左的迁徙,主要是受选官制度等上层建筑改变的影响。从令狐熙家族迁入关中的四种籍贯所处地理位置来看?譺?訛,无一例外的都在都城长安附近区域。显而易见,令狐熙家族最初自僻地敦煌迁徙关中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追求更多的***治机遇。而后随着时代推移,令狐熙家族与敦煌的关联便日益疏远,这从其家族墓地可窥其一斑。
据《令狐熙碑》和《令狐德棻碑》知,熙卒后,曾权厝于京城某地,后于贞观十一年(637)归葬于华原县[8]179。其家迁出敦煌未久,便无归葬敦煌之举,而是另葬于新的籍贯地,或以敦煌僻远,归葬不易,但大致可知其家族祭祀等活动中心已然转移而出。此外,籍贯所指,有时同郡望一样,仅具有象征性意义而已,其与居所、墓葬并无必然联系。以令狐熙家族为例,其宅第便多随仕宦而易,乃至终葬之地亦多与籍贯不同。
例如,令狐彰乃其父通幽州女所生,少长于范阳,京兆富平对其来讲仅具明确出身之作用,彰死后未详葬于何处,但其子令狐通葬在河南府河南县伊汭乡,孙令狐梅病逝于棣州后,亦归葬于此,且言“密近先茔”[10]170;大致可推知此地为令狐彰家族墓地,令狐彰一生在河南滑州地区为官,且有私宅于东都,其营葬于就近仕宦居家之河南,似极有可能。
令狐怀斌死后“安厝于博州武水县移风乡西翟村之原”[10]507,也未归葬雍州万年县,博州乃其先仕宦寄居之所,疑其已就此经营家族墓地了。
唐宣宗开成二年(837)令狐楚病逝于山南西道节度使任上,由其子护柩归葬于京兆府万年县焦村凤栖原[4]218,而未葬于籍贯地京兆咸阳。《令狐■墓志铭》、《令狐缄墓志铭》、《河东裴氏墓志铭》都有墓主葬于凤栖原的记载,确知此地乃是令狐楚的家族墓地。
毛汉光先生曾论道:“归葬是中古士族的大事,客死他乡,其子孙负柩归葬成为当时重要的孝行。”[28]从令狐熙家族的归葬情况来看,确实如此。只是其家族未归葬敦煌,而是再具体参考血缘亲疏以及仕宦地域等因素,另外衍生出数个不同的家族墓地,且尽量在死后归葬祖茔,在最大程度上履行着唐人的归葬风俗。
(二)唐末播迁
唐末乱世,高门华胄大多避祸南方,传统阀阅在乱世涤荡中几近消泯[29],令狐熙家族也逐时流,有播迁南方之迹象。今川、渝、贵地区(以贵州桐梓、重庆万盛为代表),存在一定数量的令狐氏人口,他们多以令狐绹长子令狐滈为一世祖。据称是令狐滈在唐僖宗初年率领族人,跟随杨端参与平播(州)之役后留驻西南、繁衍至今的?譻?訛。但我们怀疑令狐滈率族人入黔,并非是随杨端平播。
究竟有无杨端平播之事,现今尚无定论。清代《遵义府志》的编者就曾对此留下怀疑的按语:“杨端复播,唐宋史皆未书,而见元明两史。端授安抚使及世(为)州刺史,未详所据。考《宋史·诸蛮传》云:‘唐季之乱,蛮酋分据其地,自署为刺史’;《明一统志》云:‘播州唐末没于蛮’,疑州刺史者得之。”[30]杨端平播之事,新旧《唐书》及《资治通鉴》以及当时之野史笔记竟皆无只言片语,而在数百年后的元明时代又突然出现记载,实在有些突兀,不得不令人怀疑其可靠性。
再者,除唐太宗曾一度想令勋贵世袭刺史且实际上未执行外,其余诸帝均未曾主动封赏功臣可以世袭罔替刺史。安史乱后,山东藩镇桀骜难制,朝廷才不得已默认某些节度使世袭,但终究未明文规定,甚至有时也不允许,并加以讨伐。如此,又怎么可能准许杨端世袭播州刺史呢?再考明初宋濂《杨氏家传论》云:“史官曰播州本秦夜郎且澜西南隅故地,彝獠错居,时出为中国患。杨端藉唐之威灵,帅师深入,遂据其地。”[31]按:宋濂明言杨氏依仗唐朝声威,得以戡乱播州。既是“藉唐之威灵”,似言其本身非唐辖域之臣;而“遂据其地”,又似在说杨端平乱后擅据此州,并非得自朝廷敕命。这与《遵义府志》修纂者称其“自署为刺史”之语义相类。禹明先先生也通过引证墓志等资料,认为杨端属虚构人物,杨氏为播州当地土著,其家史为编造而成[32]。
谭其骧先生认为“其他与杨端同时入播的杨保首领,有罗氏等九姓亦称系出太原,另有杨氏等七姓……情况应与杨端家族相同,都不可信。二,杨保是唐末从泸(治今泸州市)叙(治今宜宾市)二州的边缴羁縻州地区迁来播州的少数民族,这种民族应为罗族(今称彝族)的一支”?譹?訛。笔者以为此论甚是。而且所谓系出太原的罗氏等九姓,就包括令狐滈所率领的令狐氏。但是隋唐时期,令狐熙家族郡望皆称敦煌,令狐德棻、令狐楚、令狐彰皆是如此,令狐滈又怎么可能出自太原,且带领族人随杨端平播呢?
众所周知,大凡家谱、家状之类文字,多存溢美矜饰之辞,除相关人物谱系或能补阙史乘外,其他文字若无旁证,采用当需谨慎。《黔北令狐氏谱志源本》将令狐澄列为令狐绹之子,便显然是承袭《宰相世系表·令狐氏表》中的讹误,由此看来,此族谱资料来源同样不足俱信;其言令狐滈官终西川节度使,并于死后国葬阆中,尤恐是无稽之论?譺?訛。首先,考《唐方镇年表》知,自昭宗以至唐亡,西川节度使皆班班可考,并无令狐滈担任此职一节,令狐氏族谱所载显然错误。当然,令狐滈担任西川节度使的佐僚或有可能。其次,中国古代并无国葬之礼,唐代亦然,“国葬”之制乃是形成于西方的近代舶来品。令狐氏族谱所载令狐滈死后得国葬之殊荣,无异乎小说家言,不切实情。再者,即便唐代有某种可笼统称作国葬的礼制,亦应用在褒尊元勋巨功之臣,唐代勋功如郭子仪、韦皋之辈,尚无国葬之荣,令狐滈又怎能得此殊荣?且在昭宗之季,唐廷内部混乱不堪,中原纷争已是难以应对,黔北蛮荒之地又何暇顾及?值如此捉襟见肘之时,即便令狐滈能在西川建立殊勋,也不可能引起朝廷过多的重视,又何谈为其经营国葬!基于以上考虑,笔者以为《黔北令狐氏族谱》史料价值有限,它只是令狐氏后世子孙基于缅怀先祖、矜夸门楣心理的自我标榜而已。
既然桐梓等地区的令狐氏族人自五代以来便世居此地,且以令狐滈为始祖,则令狐滈于唐末迁徙于此,当有其事?譻?訛,只是证据世代传承于口头、家谱之类,而缺乏其他史料佐证而已。理由是,在现存史料中令狐滈的形象不甚光鲜,总体来看算是反面人物。如果桐梓等地区的令狐氏族人想伪冒门第,亦不会选择声誉不佳的令狐滈作为始祖,毕竟令狐滈昆仲辈大有人在。既然该地区令狐氏公认令狐滈为始祖,则大致可以推测令狐滈确曾在唐末乱世迁徙于此地。但其随杨端戡乱入播州的可能性不大,顺应唐末乱世华族避难南徙的潮流而来此地,似乎较为合理。有一点不妨一提,既然令狐滈是率族人前来,若将繁衍至今的令狐氏后人都归为令狐滈的后代,在生理学上来讲恐怕不通。既然他们淡忘了自己的直系祖先,公认令狐滈为始祖,则说明当时迁徙贵州等地区的令狐氏族人确以令狐滈为首,只是不知这种首领地位的确立,是基于官职,还是在族中的声望。
除播迁川黔地区外,令狐熙家族还有迁居江浙地区的成员。南唐人徐铉《赠泰州掾令狐克己》下注“文公曾孙”。而“文”正是令狐楚的谥号;另外,宋人毕仲游《司封员外郎令狐公(挺)墓志铭》载挺是“山阳人也。丞相彭阳公楚之六世孙”,而令狐挺“曾祖讳某,仕南唐,赠左千牛卫将***”[33]。虽尚不能确考令狐挺曾祖是否即令狐克己,但二人是未出五服的兄弟行,血缘关系尚近则可断定。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已大致将从隋唐之际令狐熙家族自敦煌迁徙入关,以及唐末乱世又迁徙南方避难的梗概叙述一番,可见其迁徙总体呈现从北到南,由西向东的轨迹。这既同该家族的***治发展需求密切相关,也受特定历史时期客观背景的左右。随着时代的发展,魏晋以来的士族门阀制度和观念到了五代、宋朝时期,几乎消泯殆尽,此时的令狐熙家族鲜有通达成名者,这个家族也最终同中古时代的其他贵胄华族一样,渐渐没落于历史的***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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