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诗中,狐不再是自然意义上富有灵性的动物,而是被诗人赋予众多文化内涵的象征物。唐诗中的狐意象意蕴丰富,既有祥瑞与高贵的光环,又有邪恶、蛊惑与多疑的阴影,体现出唐诗人对狐意象的多角度开掘和深层次把握。
关键词:狐;唐诗;意象;象征意蕴
自然界的万物向来是文人传情达意的载体,其中富于灵性的狐便是历代文学家青睐的对象,频繁出现在中国文化典籍中。在文化典籍中,狐超越了动物本身的内涵,不再是流连山林间的小动物,而是被文人赋予了更多审美内涵的象征意蕴。“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来看。因此,我们在象征里应该分出两个因素,第一是意义,其次是这意义的表现。”①典籍中狐意象即“这意义的表现”,其“意义”指狐丰富的象征意蕴。《全唐诗》中写狐的诗歌有150余首,诗人达90余人。从狐意象所体现的内涵来看,唐诗中狐象征意蕴有数端:
(一)祥瑞的象征
远古时代,狐作为部族***腾,具有神圣性。狐作为一种灵异神兽,被视为祥瑞象征的传说和记载,见于诸文化典籍。《山海经·大荒东经》载:“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郭璞注云:“太平则出而为瑞也。”可见九尾狐出是太平祥瑞的象征。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认为狐的毛色、体形等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中华民族中庸、尊卑、仁义的美德,于是古人便对九尾狐肃然起敬并加以崇拜,视其为太平盛世的象征,继而狐祥瑞之说在民间盛传开来。汉纬书《通帝验》云:“白狐,祥瑞兽也。”白狐、九尾狐的出现在封建帝王社会具有非凡的***治意义,古人认为社会太平,***治清明,国家一统,便会有白狐、九尾狐出来献瑞。
唐代,人们以狐为祥瑞的寓意依然存在。唐诗人在对狐意象的生发中,传达出中国民族意识中的祥瑞观。李朝威的传奇《柳毅传》中有洞庭龙君作《宴柳毅诗》:“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诗句中,“狐神”指狐仙,这里狐脱离了原本的兽性,演化为高居神坛的神灵之狐。陈陶的《古镜篇》:“海户山窗几梳绾,菱花开落何人见。野老曾耕太白星,神狐夜哭秋天片。”写晚唐时期沿海一带居民的凄惨生活,村野老人本应该安享晚年,但不得不星夜忙碌,连传说中的“瑞兽”神狐(犹灵狐)也哭号哀鸣。诗人深感在唐王朝大厦将倾之际,纵有神狐出来献瑞亦不能挽救国家颓败的运势。
(二)高贵、权威的象征
《诗·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锦衣狐裘。”朱熹《集传》:“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冯梦龙《东周列国志》:“狐裘,贵者之服。”从上述典籍可以见出,昂贵的狐裘,绝非是件普通的衣物,在古代社会中,它是贵族身份和高贵地位的象征。身穿狐皮袄的贵族阶层内部因等级不同,所穿的狐裘亦有差异,并作为礼法条文固定下来。《白虎通·衣裳》:
古者缁衣羔裘,黄衣狐裘。禽兽众多,独以狐羔,取其轻暖。而狐死首丘,明君子不忘本也。羔取其跪***,逊顺也。故天子狐白,诸侯狐黄,大夫狐苍,士羔裘,亦因别尊卑也。
同是身穿狐裘,依其颜色不同,可别尊卑。表面上,把狐裘作为权力和地位的标志,似是狐皮稀缺、珍贵的缘故。实质上,把狐裘作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是把狐视为人君之象的进一步发展。袁朗的《和洗掾登城南坂望京邑》诗:“狐白登廊庙,牛衣出草莱。”张九龄的《和姚令公从幸温汤喜雪》:“万乘飞黄马,千金狐白裘。”两首诗中“狐白(裘)”均指用狐腋的白毛皮制作的衣服,借指高贵者。白狐皮是裘皮中的珍品,因狐皮毛颜色的稀有度,故“狐白(裘)”成为服饰中之精神象征与区别地位高下尊卑的标识。
(三)邪恶者的象征
光环之下亦有阴影。与先秦时期文化典籍中的狐意象相比,唐诗中的狐意象的光环继汉魏六朝后进一步暗淡,堕落为邪恶的象征物。东汉许慎的《说文》释狐:“狐,妖兽也,鬼所乘之。”《易林》载:“老狼白驴,长尾大狐。前颠却踬,进退遇祟。”从《说文》和《易林》两部典籍中可以见出,狐已被人们视作邪恶之物,认为其会给人们招来灾祸。有唐诗为证:
骆宾王《***中行路难》诗:“君不见,封狐雄虺自成群,冯深负固结妖氛。”诗中“封狐”借指恶人。崔颢的《古游侠呈***中诸将》诗:“地迴鹰犬急,草深狐兔肥。”诗中“狐兔”喻坏人、小人。柳宗元的《杂曲歌辞·行路难三首》诗:“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诗中“狐鼠”即城狐社鼠,喻小人,坏人。杜牧的《昔事文皇帝三十二韵》诗:“狐威假白额,枭啸得黄昏。”诗中“狐威”喻爪牙的。在诗中,诗人们把邪恶者“狐”卑鄙、丑恶的行径生动刻画了出来,表达诗人对假恶丑的憎恨和对真善美的向往与追求。狐意象邪恶的象征寓意使人忘狐为异类,见出了狐身上的灵性之光,为狐形象走向“人性化”进一步打下了基础。
(四)蛊惑者的象征
狐外形瘦长,面目妩媚,眼线较长,具有诱人的面部特征。因此,汉以来狐蛊惑为患之说日渐盛行就不足为怪了。兼之狐昼伏夜出,行为诡秘,生性狡猾,其为妖为怪,自然是合乎逻辑的事情。久而久之,狐被打上了妖化的标记,以兽妖的面目出现在文化典籍中。早在魏晋六朝的志怪小说中,便记载有狐与人或友好相处或作祟害人的故事。如东晋干宝著的志怪小说《搜神记》,便载有神仙道术、异事奇闻、妖魅物怪的故事。
唐代狐蛊惑之说盛行,狐意象被进一步妖化了。如:自居易的《和答诗十首·和古社》诗:“废村多年树,生在古社隈。为作妖狐窟,心空身未摧。妖狐变美女,社树成楼台。黄昏行人过,见者心裴回。饥雕竟不捉,老犬反为媒。岁媚少年客,十去九不回。”该诗极写狐之媚态,诗中狐妖幻化为美女,勾引年轻美少男,实谓“嫣然一笑百媚现,见者十之八九迷。”元稹的《古社》诗:“古社基址在,人散社不神。惟有空心树,妖狐藏魅人。狐惑意颠倒,臊腥不复闻。丘坟变城郭,花草仍荆榛。”诗中“妖狐”指邪恶而迷惑人;“魅人”指被精怪迷住的人。同类象征意蕴的狐意象“魅狐”见于元稹《有鸟》诗之十七:“俊鹘无由拳狡兔,金雕不得擒魅狐。”“魅狐”即以阴柔惑人。意象“狐媚”见于白居易的《古冢狐—戒艳色也》诗:“狐假女妖害犹浅,一朝一夕迷人眼。女为狐媚害即深,日长月增溺人心。”“狐媚”指女子以媚态惑人。上述四首诗中,狐均是以蛊惑者的面目出现的,失去了昔日光环的狐,笼罩在其头上的是挥之不去、不招亦来的浓厚阴影。
(五)多疑、犹豫的象征
狐性情多疑,其多疑的性情与人类处事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情形颇为相像,故文人将其进行意义关联,生发为独特的这一个被固定了下来。《汉书·文帝纪》载“朕心狐疑”。唐代颜师古注:“狐之为兽,其性多疑。每渡冰河,且听且渡。故言疑者,而称狐疑。”可见,在唐之前,狐多疑、犹豫的象征意蕴早已有之。唐诗中,诗人的贡献是将狐多疑的象征意蕴进一步强化。
白居易的《放言五首》诗:“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白居易因遭权贵所忌,被贬谪为江州司马,赴任途中与好朋友元稹唱和,作此诗告诫朋友“决狐疑”之法。周昙的《三代门·又吟》:“匡***必能除苟媚,去邪当断勿狐疑。”诗人指出在国难当头之际,辅佐国***勿要马虎、逢迎,铲除邪佞要当机立断,勿要犹豫不决。在我国古代,有许多关于多疑的典故,如“疑人窃斧”和“杯弓蛇影”。多疑是滋生偏执性人格障碍的温床,小人物多疑,尚掀不起多大风浪;若大人物多疑,后果就可怕了,轻则致使他人或自身遭杀身之祸,重则给别人或自身带来满门抄斩的厄运,甚至给国家民族造成深重灾难。
综上述,唐诗中的狐意象既有祥瑞与高贵的耀眼光环,又有邪恶、蛊惑与多疑的暗淡阴影,甚至阴影逐渐盖过了光环,体现了唐诗人对狐意象的多角度开掘、深层次把握。唐诗人取狐之象赋诗,寄意抒情,饱含着唐诗人对狐审美意蕴的独特艺术关照。唐诗中的狐意象是继先秦时期、魏晋六朝时期狐意象的引申与发展,诗人对狐审美内蕴的开掘,丰富了狐意象的象征意蕴。较之先秦、魏晋六朝时期,唐诗中的狐意象已脱去神秘外衣,悄然走到人们中间,渐趋人性化、世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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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黑格尔:美学(第2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1月版,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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