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毛笔始祖蒙恬发明毛笔后,湖州,就成为了中国书画绕不开的去处。三国时,“曹衣出水”的标杆画家曹不兴是湖州人;南北朝时,活在“画龙点睛”典故中的画家张僧繇是湖州人;元时,发明“赵门书体”的赵孟也湖州人。中国书画史上很多重要结点,都有湖州人的直接参与。“书圣”王羲之曾在湖州为官多年;颜真卿曾为湖州刺史。正因为湖州与中国书画浓得化不开的关系,因而,在中国书画界,有“一部书画史,半部在湖州”之说。
坐在自南京去湖州的高铁上,窗外弥天的雾霾让人看不清方向,只能埋头看书。
“去湖州?”正当我刚刚坐定准备阅读时,临座的开始和我搭讪。“你怎么知道?”才一个照面就被陌生人猜出了旅行的目的地让我很不爽。
临座笑而不答,指了指书扉页。书扉页上有几行苍劲刚劲的书法,还有几个醒目的大字《中国古代毛笔研究》。看了书扉页,我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心中窃喜:原以为湖笔只是文化人才关注的非主流,没想到它已经融入了国人血脉里。
钻出火车,眼前的湖州,和雾霾笼罩的南京没有任何区别。湖笔虽以湖州之名,但湖笔是产自湖州东南28公里处的善琏古镇。在出租车司机开动的瞬间,我调出手机地***GPS定位。织里、南浔、乌镇、双林,一个个从水中捞起的地名映入眼帘后,我开始疑惑了。地***上显示,我已经闯入了江南水乡腹地。但是眼睛看到的却是林立的高楼和烟囱,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味。这完全不是陆文夫小说中的意境,陈逸飞油画中的气场。
车走进善琏镇后,司机在鳞次栉比的湖笔招牌中迷失了方向。不断停车问路。当在迷雾中寻得那古香的牌坊,在牌坊上看到“善琏湖笔厂――沙孟海题”几个大字后,我终于拨云见日了。
蒙公祠中湖笔厂
走进牌坊后,是一个宽敞的四合院。四合院中心是一个十平米见方的花坛。花坛中间立着一块巨石。我凑近巨石观摩,发现一块字俊秀的碑文《蒙公祭》。
从碑文中,我知道了湖笔厂的历史――原来现在的善琏湖笔厂的前身就是毛笔业始祖蒙恬祠。古时,笔工们对于自己的授业始祖心中都怀有无比敬意。因而凡有笔工处,就有蒙公祠。善琏的蒙公祠始建于元代,那正是湖笔取代宣笔,夺得中国毛笔帅印的年代。
每年农历3月16日蒙恬生日,农历9月16日笔祖娘娘生日时,笔工们就从各地赶来蒙公祠祭祀笔祖蒙恬。这个传统随着湖笔的兴盛而慢慢融入了每个善琏人的血液,成为了善琏镇的民间习俗,祭祀蒙公的日子,也就成为了古时制笔业的“年会”。
正当我看着碑文神游时,一位魁梧的中年人把我拉回了人间。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我才知道他就是善琏湖笔厂的副厂长。
沿着院子四周修建有平房一栋,小楼二三。“湖笔厂兴盛时期,这里曾经有七百多号人。那是择料车间,这栋负责水盆,那栋里边专门制笔杆。”站在蒙公石前,老厂长指着空荡荡的厂房感慨万千。自从上世纪90年代后,市场经济开始萌动,大小笔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曾经汇聚百家笔工的湖笔厂就变成了湖笔界的黄埔***校。
千万毛中拣一毫
文房四宝中,向来有“笔墨纸砚”之序。笔排在首位,并不是因为价值居首,正好相反。相对于已挤身于藏品的墨纸砚,千百年来,毛笔快速消耗品的属性一直没有改变。以价值来说,笔一直处于文房四宝价值的末端。之所以把笔放在首位,皆因制笔太难。
黄庭坚说:“唯笔工最难……研得一,可以了一生。墨得一,可以了一岁,纸则麻楮藤竹,随其地产所宜,皆有良工。”但是制毛笔太难了,因为,对每个笔工来说,都有要严格遵守的“三义四德”。所谓“三义”,是遵守制作工匠秉承“精、纯、美”的准则;所谓“四德”,是指生产出的成品湖笔“尖、齐、圆、健”四德齐备。
“善琏毛笔一直到现在都是由纯手工制作,湖笔虽小,但制笔却是一个系统工程。每支湖笔从原料进口到出厂,都要经过择料、水盆、结头、装套、择笔、刻字等十二道大工序,而每个大工序,又可被分解为少则二三道,多至二三十道小工序。”在一楼的湖笔博物馆里,当看到各种精美的文物时,我惊叹于湖笔的精美。问其所以然,厂长机关***一般说出了一堆专业术语。这让刚刚理清头绪的我思维又如坠入迷雾。看到我的迷雾,厂长把我领进一栋三层的大楼观摩湖笔制造工序。
看着“参观由里走”的指示牌,我明白,湖笔厂已经完全“沦陷”了。每位来善琏寻笔者,博物馆远远抵挡不住他们的探寻欲的。在带了无数批寻笔者到制笔车间参观后,最终湖笔厂决定顺水推舟,把制笔变成工业旅游试点。让参观者在漫游湖笔120道工序中,见证“一只湖笔的诞生”。
我们在参观指示牌的引导下走上二楼,才走上二楼,阳上的一幕立即把我唬住了:阳台上几十个竹栏棚一字排开,每个栏棚里都晒满了如同水饺一般的毛绒疙瘩。我赶紧拍了一张照片在微博上晒。萝卜头、干鱼?小伙伴们开始自由想象。没等我公布答案,五行缺心眼的摄影师就开始惊呼:“好多水饺。”摄影师惊呼过后一秒钟,房间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笑声。
摄影师怯生生推开门,所有笔工们齐刷刷抬起头对这位“只把笔头当水饺”者行注目礼后,又埋头开始理手上的毛料了。只见她们每人左手拿着一团整齐湿润的羊毛,右手用指甲不断从羊毛团中抽丝。虽然笔工们差不多都已年近花甲,但手法却十分敏捷。每秒之中甚至能重复抽丝的动作二三次。“这道工序,叫水盆。笔工的任务就是将浸在水盆中的笔毛理顺,带湿剔除不适合做笔的杂毛、绒毛、无锋之毛,然后把理顺的整理成半成品的笔头。”
善琏有句俗语:“毛笔一把毛,神仙摸不着。”而笔工做的就是“神仙摸不着”的理毛工作。想把自由生长的狼毫、兔毫、羊毛做成蓄墨、聚锋的湖笔,难度可想而知。一个看似简单的水盆工艺,却“千万毛中拣一毫”,真正要做好,少则三年,多则十载。好在湖州笔工们从来对自己的工作都是“从一而终”。无论是水盆、择笔,还是刻字,要么不干,要干就是一辈子。
湖笔的追梦人
从湖笔厂出来后已是下午两点钟。湖笔厂的笔工建议我去湖笔街转转,因为国营的湖笔厂是善琏湖笔的***型存在。要了解真正的湖笔,就得拜访湖笔街那些民营的笔庄,他们的生活才是湖笔真正的生态。
听从了笔工的建议,我决定潜伏湖笔街旁。下午三点左右,湖笔街这条长约一百多米的仿古街道,街两边是鳞次栉比的笔庄,有三分之二的笔庄都闭门谢客,另外三分之一的笔庄门可罗雀。街上空无一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位清洁工扛着扫把走过,我便上前去询问:“师傅可知松鹤笔庄在哪?”
松鹤笔庄的老板章小华,出身于江西进贤的制笔世家,15年前,因为仰慕湖笔的声名,背井离乡来到湖州。15年后,一个从进贤来湖州朝圣的外地笔工,竟然成为了湖笔的招牌。
清洁工指了指前方十余米处的一家店铺:“看到前面那家门前有一对毛笔灯的笔庄没?那就是松鹤笔庄了。”
从那对毛笔状的霓虹灯间的空隙往门里看,只见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人在伏案整理笔头。我自报家门后,中年人把手上的笔头一放,开始说自己和湖笔的情缘。
上世纪90年代,章小华便在进贤毛笔界闯出了名声。他觉得出外走走,看看自己做的毛笔究竟有几斤几两。章小华把最满意的几只毛笔带到了荣宝斋,荣宝斋的专家给了他一句评语:“真看不出,进贤也能制出这样的毛笔,竟然有几分湖笔的味道了。”荣宝斋专家的一句评语改变了章小华命运,他决定到湖州看看,真正的毛笔应该是怎么做的。
章小华坐着乌篷船从南浔上船,一路沿着曲折的水道南行,狭窄的水道上来回的都是天南海北的笔商,场景就如鲁迅先生的散文《社戏》中描绘的一般。
“湖州地区,因为人力成本,原材料等原因,近几年毛笔生产已经大不如前。”“制毛笔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已经越来越不适应江浙地区的经济大环境。你看湖笔街上,虽然笔庄林立,但是很多笔庄只有个空壳。偌大的湖笔一条街,除了举办湖笔节时能热闹几天,平时几乎都见不到人,很多笔庄都不再从事湖笔生产,甚至直接从江西进贤进货。如果这样的趋势一直发展下去,湖州在不久的将来,将可能让出一千多年来中国毛笔业中心的位置。”章小华说到湖笔,语气中有不尽的感伤。自己十五年前,为了做最好的笔工,他背井离乡来到湖州。没想到,15年后,自己成为湖笔界的“顶尖高手”后,湖笔作为一个行业却将面临黄昏。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湖笔:一部书画史半部在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