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候鸟姿势飞行的乌龟
五月的一天,银杉踏上开往南方的列车。
24岁的银杉,高挑纤细,两颊跳跃着几颗不安分的雀斑,像极了《美人草》里的舒淇。这趟开往南方的列车,目的地是一个临海的小城,据说,那里有会飞行的乌龟,姿势像候鸟回归一样奇妙。
关于乌龟飞行的故事,银杉一直想告诉学长阿游。阿游是学长的外号,因为他游泳游得非常好,所以银杉叫他阿游。
那是学长的毕业送行聚、会。银杉像平常一样闹腾学长,所有人都很快乐,但她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忧,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他那晚被众多交情好的同学劝酒,一杯接一杯,酒量不胜,最后倒在桌子上。银杉也喝了很多,她想用酒浇灭烦愁。
宴散,好事的同学去宾馆开了房间,把阿游学长和银杉扛进去,单人房,双人床。
茫茫人海,找一个不容易。这是银杉在聚会上听到其他的人揶揄学长的笑话,学长在那个笑话里看了一眼银杉,涨红了脸。
银杉还很清醒,她的脸被酒精烧红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整个宾馆房间里响彻。她侧过脸,注视着阿游好看的侧脸轮廓,感受到他平缓有序的呼吸。即使整个房间里充满酒精的气味,但银杉还是能闻到学长衣领间沐浴露的清香,熟悉的味道,那是她送他的沐浴露,买一送一,情侣套装。
银杉轻轻地靠过去,解开学长的衬衣扣子,一颗,两颗,到第三颗时,她突然停下来,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她颤抖着,说:“谢谢,谢谢你。”
会飞行的乌龟速度比兔子快
很多年前,银杉见过那个少年。他救了她。
14岁的夏天,银杉和父母去度假旅行,在南方一个海滨旅游区。银杉去游泳,她太胖了,泳衣穿在身上被膨胀了好几倍,从幼年时期起,她的身体就像气球,一点点被充气。
当地有很多教人游水的少年,十六七岁,一个小时可以挣得10块钱人民币。
银杉的父母把她带到那些会游水的少年面前,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教她。他们看她时发出一种低低的惊叹和怪笑,像众多第一次见到银杉的人一样。怀有一种怪异的眼神。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乌龟”,窃笑声响起一片。银杉的父母很尴尬,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样的问题,从小到大,在这些嘲笑面前,银杉似乎比他们还要镇定。银杉没有哭,如果她那么轻易哭,应该会把眼睛都哭没。
价钱加到一个小时30元。终于,有一个男孩从后面举着手站了出来。他是这群少年里最好看的一个。
少年去牵银杉的手,把她带到海里,对她说:“你见过会飞的乌龟吗?飞行的乌龟比兔子快多了。”
“你骗人!”乌龟有一个笨重的壳,现实中的乌龟永远跑不过兔子。银杉终于发出她的怒气,胖子总是很容易和傻子画上等号,她不想所有人都把她当傻子。银杉生气地推开少年,跑上岸,只跑了两步,就栽倒在沙滩上,她把头埋在沙子里,沙子进了眼睛,跟眼泪一起流出来。
少女情怀是一粒蓄势待发的种子
那天夜里,整个海滩都沉睡之后,银杉一个人走到海边。夜里的海像一张大口,沉默着,欲言又止,只有无助地喘息。银杉开始往海里走,一步,两步,三步,潮水缓缓地覆盖过来,先到脚趾然后淹过小腿。
水漫及腰,接着一个大浪扑过来,打湿了脸。银杉开始用力划动四肢,可是她的脚一离地。整个人就淹没在水里,她尝试了很多次,呛了满肚子咸苦的海水。最后一次从海里挣扎起来,看见白天的少年站在她身边,像是梦境。
“我没有骗你。”少年说话了,带着一点生气的口吻,打破了梦境。
“我见过会飞行的乌龟。”少年看着银杉,眼神比满月清明。
“来,我教你。”他一口气潜到水里,让银杉趴在他的背上,感受浮力。银杉像被施了咒语,不知所措地趴在少年的背上,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腾空的轻盈,像要飞似的。
四肢有序地蹬,感觉肚子里有一股气,不要慌也不要心急,慢慢来,动作不要太大,保持平衡。少年一遍遍耐心教银杉游泳,声音很多年都回荡在银杉耳边。
大概在两年之后,银杉终于相信乌龟飞行之说,她在一部动画片《海底总动员》里,看到成群的海龟,乘着往澳大利亚的洋流飞行,像候鸟般迁徙。
一种开天辟地的震颤。少女情怀是一粒蓄势待发的种子,银杉开始不慌也不心急地走过春夏秋冬,完成一层到另一层的嬗变。
世界有时候巧妙得离奇
一个女孩的成长嬗变周期是7年,7,14,21,分别是成长的关键,从模糊到清晰,逐渐雕琢出人形。
银杉在7岁那年被她喜欢的一个小男孩取了一个绰号“乌龟”。14那年有人告诉她乌龟会飞,而再过7年之后的21岁,银杉遇见了阿游,他是她的学长,还有一年就要毕业。无法形容银杉当时的心情,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也不要心急,要重新与他相识。
银杉加人阿游的游泳社团,缠着他教游泳,即使她早已学会。她几次装作溺水的样子,被学长像拎小鸡一样从水里抓起来,说:“不要再玩了。”银杉太过明显的心思,任谁也会看出来。何况她已经变成一个美女,美女的主动一般不会被人拒绝。
阿游学长在毕业聚会上这样介绍:“这是银杉,我的女朋友。”他后来说,他曾经为在泳池里上演苦肉计的银杉心疼过,她是个傻女孩。
银杉满心欢喜,只差一步,幸福就可以在某一时刻得到一种完满的归一。
聚会中途,银杉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还记得会飞行的乌龟吗?”阿游学长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迷迷糊糊说:“什么飞行的乌龟,是冷笑话吗?”
银杉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以为阿游一定是忘记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容易抹去记忆,或者,酒精让他暂时失忆了。
但现实跟银杉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世界这么大,长得很像的两个人并不是奇迹,他们是双胞胎。其中的哥哥,在17岁那年因为救落水游客而意外溺水身亡。
时间在那一刻崩裂断开,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方式离去,而且不允许复制。
世界从未停止运行
银杉在那个夜晚逃离,把自己锁进时间的黑洞里。那句谢谢,只是银杉对阿游的哥哥,7年前的少年说的。她解开学长的扣子,只是想最后一次确认,她记得少年的胸口上有一个人形的胎记,非常的独特和明显,然而,她没能在学长的胸口看到,那一刻心脏仿佛停止了。
很久之后,银杉听说,阿游找她找得快疯了。他为了找银杉,失去了工作,终日徘徊在学校门口,整整一年,他往返于银杉的家乡和学校之间找寻,但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开始新的人生,然后,他终于没有再出现。
据说,阿游回到了南方的海滨小城。
五月的南方充满暖意。银杉从到站的列车上下来,海滩就在不远的地方,她仿佛在穿行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背影,一个17岁的少年,渐行渐远,消失在人海中。
世界从未停止运行,请不要怀疑充满变幻的人生,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生点什么,与乌龟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