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韩晗,湖北黄石人,中国科学院博士后研究员;青年作家,21岁出版《大国小城》获得赞誉,至今出版著作12本,如学术专著《寻找失踪的民国杂志》,长篇散文《布拉格之夜》等。曾连续三次以最年轻获奖者的身份问鼎中国戏剧文学奖一等奖。
2014年5月,我受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庙岭分校(UN Cat Chapel Hill)亚洲学系的邀请,前来该系做访问学者,并以执行主编的身份协助该系乐钢、VisserRobin两位教授创办了《东亚人文》(Journal of East Asian Humanities)学术年刊,期间对于美国大学文化特别是北卡大学的独特文化底蕴,颇多感触。应《中国青年》杂志邀约,本人特撰此文,谈谈对美国大学文化的印象及对如何建设中国大学文化的反思。
大学也有颜色
这次访学时居住美国,体会到昂贵的人力资源,导致美国许多地方不如中国,特别是窗口服务、餐饮物流、电子商务、民生管理等服务行业。但是,最深的体会是,美国大学领先中国许多年。
来到美国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大学是有颜色的。
出了机场,直奔北卡大学庙岭分校。“庙岭”是我的译法,Chapel Hill的汉译法其实有很多,如查伯锡尔、教堂山等等。该校乃美国第一所公立大学,建校时择山而建,山上原有一个小教堂(Chapel),故得名Chapel Hill。我刚来此地时,发现周围皆为原始森林覆盖,犹如我家乡湖北的庙岭镇,故曲译其为“庙岭”是也。
山不在高,有庙则灵。岭不在深,有校则名。山上的大学我见过很多,如厦门大学、武汉大学等等,但是既有庙又有校的大学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早闻台湾佛光大学也是如此,只恨从未去过。
之前与国外朋友交流,其实对于美国的大学,大家看法不一,有人认为,美国的大学不如欧洲的大学底蕴深厚,属于“有知识,没文化”的一类,也有人认为,恰是因为这种“没文化”,让美国的大学甩掉了沉重的精神负担,体现出了自由、兼容的一面。
从酒店到学校,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富兰克林路,这是庙岭地区的主干道,也是一条上山路。周遭都是茂密丰厚的森林,正午的阳光洒在树叶之间,一派美国南部乡村的景象。
庙岭分校就在富兰克林路的一侧,但我接近学校时却发现,一片鲜艳的蓝色,涌入了我的视野。这种蓝,像天空或海洋,映衬着周遭一望无际的绿,让人心旷神怡,颇有置身桃源胜景之感。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旗帜、招牌与道路两旁十几家小商店商品的颜色。林林总总,遍布日常生活各个方面,从明信片到成套的高尔夫球杆,从锅碗瓢盆到文具,以及各种服装、体育用品,皆是这蓝色。远远望去,一条山路,几乎被蓝色所覆盖。忽然想起来,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卡蓝”。
这里的北卡,不是指非北卡罗来纳州,乃北卡罗来纳大学庙岭分校的简称。在中国乃至亚洲的任何一所大学,我都没有看到如此鲜明的颜色。这种校园文化在此几乎做到极致。墙上的涂鸦,行人的文化衫,都是一个颜色,蓝的亲切舒爽,尤其在炎炎夏季。
令人振奋的蓝
走进校园,北卡蓝更多,优雅闲适,蔓延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包括学校老井(Old Well)的凉亭屋顶。
一群群的学生拥着正在拍毕业照,学位服也是北卡蓝。看惯了黑色、紫色和红色学位服的我们,觉得蓝色如此养眼。
在许多人特别是北卡的校友们看来,北卡蓝,代表学校。
这所学校培养了2007年诺贝尔生理奖得主奥利弗・史密斯、美国总统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以及飞人迈克尔・乔丹等无数社会名流。在富兰克林路的许多商店里,都出售他们的照片,相框上也都是蓝色。
2009年9月5日,北卡篮球队百年庆典,该校史密斯篮球馆内巨星云集,卡特、乔丹以及NBA耆宿迪恩・史密斯――篮球馆的命名者,悉数登场。这是写进美国篮球史也是美国校史的一刻,整个史密斯篮球场,已是一片蓝色海洋。
一篇《有一种蓝叫做北卡蓝》的文章说,北卡蓝源人乔丹的一条蓝色短裤,当他穿着这条短裤纵横NBA赛场时,几无敌手。据说连乔丹的私人飞机、高尔夫球车,都是这个颜色。这篇文章在豆瓣、人人网上被疯狂转发,但只是一厢情愿。
据当地朋友告诉我,北卡蓝的历史相当悠久。北卡蓝也叫卡罗莱纳蓝,亦称“黑脚跟蓝”――“黑脚跟”乃是由于当地早年盛产黑漆,工人脚跟多为黑色。此蓝色与乔丹无干。
昔日1759年庙岭分校建校之初,“辩论队”与“慈善会”乃学校两大学生组织,辩论队队服的颜色是蓝色,而慈善会多穿白衬衣,这两种颜色自然成了学校的主色调,而19世纪学校组建足球队时,选用了辩论队的蓝色作为队服的颜色。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进,才有了今日我们看到的“北卡蓝”。
北卡蓝被选定为学校的***颜色,是在20世纪之后的事情。在一两百年的发展史中,这片蓝色与学校的历史、文化、成就交相辉映,形成了独特的视觉景观。在庙岭分校的学生里,很少有人不沾染这片蓝色。帽子、衣服、笔、水壶、毛巾北卡蓝是每一个学生、校友的印记,一望即知,惺惺相惜。
哈佛红里读春秋
当我看到北卡蓝的时候,内心竟然有一点失落。
中国的大学,我去了不少,十年来,自己也在不同的大学里学习、工作过,但是我居然没有发现一所大学,有自己的颜色。
复旦红、北大紫、清华蓝、武大绿如果你向任何一个中国的大学生这样描述中国的大学,他们一定会笑得直不起腰来。为什么复旦一定是红的?为什么武大要绿?但是,当你说出“北卡蓝”的时候,北卡的校友一定不会哄堂大笑――Carolina Blue早已是维基百科的一个词条。
多年前读过一篇文章,《哈佛红里读春秋》。原来,哈佛大学没有围墙,建筑多为红砖,校徽也是红色,本科生日报《哈佛红》创刊于1873年,被看作哈佛大学校报。“与柏拉***为友,与亚里士多德为友,更要与真理为友”,哈佛大学以塑造灵魂为要,“哈佛红”已经成为标签颜色。
那么,耶鲁大学是什么颜色?“耶鲁蓝”,这是耶鲁大学的一名印刷工约翰・甘贝尔为其定义的颜色,1894年被耶鲁大学定为学校的***颜色,如今“耶鲁蓝”已经成为国际色彩的标准色,编号为第289号。
到了庙岭分校之后,我才知何为“北卡蓝”。
梅贻琦曾说,“大学非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这是近百年前的中国所发出的感叹,那时,现代的北京大学刚刚起步,清华大学方从“学堂”转入高等教育序列,武汉大学从“方言学堂”才升为一所高师。对于“大师”的迫切需求,对于国家建设、教育发展的急切心情,我们现在当然能够理解。一百年已经过去了,中国的百年名校也有几十所,论历史,并不比美国差,论大师,胡适、钱锺书并不逊色于同时代的燕卜荪、伽达默尔,但是,我们难以找到自己大学的颜色。
我希望,中国的大学要从“大楼”、“大师”的悖论中走出,去主动寻找、确定自己的颜色。倘若没有颜色,则无以谈文化、历史,更无以谈发展潜力与持续后劲。没有颜色的大学,是苍白的,更是缺乏吸引力的,使其难以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让人一眼能够辨识并记住。
大学的颜色不是建筑的颜色,在庙岭分校,没有一栋建筑是蓝色的,但北卡蓝就深入到每一个校友的内心。大学的颜色也不是随意确定的颜色,它与这所学校的历史、文化以及精神气度相匹配,既是一座大学的灵魂,也是它面向所有人的向心力与价值观。
也许多年之后,当我回想起在庙岭分校的岁月时,我依然能记住的,就是那一片片的北卡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