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体画和文人画是传统中国画的两大形式。在现当代人的观念中,院体画作为文人画的对立面而存在。院体画作为宫廷绘画的主要形式,常常被认为是***治的附庸品,很长时间以来被看作僵化的没有生命的艺术,认为它过分写实和程式化,不能深刻传达画家的艺术思想和个人精神,不善于表达画外之意。然而,站在院体画产生、成熟与发展的历史上看,尤其在它的成熟期,它对于我们当今的艺术创作有着极为重要的文化意义。
院体画的艺术风格
写实是院体画最主要的艺术风格。院体画早期的写实风格主要表现在精妙的刻画技巧和柔美的赋彩赋色上。院体画自五代滥觞,在诞生伊始就强调写实,描写形象精巧工整,色彩柔丽,如传世的黄筌《写生珍禽***》等,均严格按照法度进行创作,强调对形象的精确刻画,层层渲染,力求表现事物的本真状态。这种精巧的写实绘画深受皇家贵族的喜爱,奠定了院体画风的基调。
到北宋末年,由于皇帝赵佶的支持,绘画艺术被提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在他的参与和领导下,院体画的写实风格逐渐成熟。此时的院体画高贵富丽,恬静雅致,并且注重诗与画的结合。据文献记载,当时宫廷招募画家经常以诗句作为考题,如“竹锁桥边卖酒家”“踏花归来马蹄香”“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等,目的是考查画家的文化修养。尽管此举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宋徽宗个人的审美取向,但客观上促进了宋代院体画写实风格的成熟,即在强调写实的基础上追求诗情画意相结合的意境,形成了院体画写实风格的典范样式,照亮了当时艺术的天空。
院体画到南宋时期逐渐形成写意风格,主要表现在其笔墨的艺术性和画面的意境美上。南宋院体画家通过对笔的轻重缓急、粗细疏密和墨的浓淡干湿、虚实涩润的运用来表现形象的艺术特点,用笔疏放简率,墨色淋漓,墨气纵横,赋彩轻淡清雅,将墨彩自身的艺术性表现得恰到好处,形成一个自足的“意”。从南宋四家(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的绘画作品中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另外,南宋院体画笔墨留白所形成的画面空白更加丰富,动静结合,大小呼应,已不同于之前简单的留白。这些留白是画家心迹的表现,“达到了抒情诗空灵的境界”。如马远、夏圭的“一角”“半边”之作,通过完美的笔墨留白而形成清新明润的意境和空灵秀雅的神韵。《***绘宝鉴》卷四评夏圭:“笔法苍老,墨汁淋漓,奇作也。”元柯九思在《题夏圭晴江归棹***》中也作评:“钱塘夏禹玉(夏圭字禹玉),画笔苍老,墨汁淋漓……此卷酝酿墨色,丽如敷染;殆荆、关(荆浩、关仝,五代画家)以上人也。”可见南宋院体画家是很注重笔墨的,通过笔墨的艺术性表现内心的思想感情。
写意画的重点在于画面所表现的意境上,要求画面具有高度的意境美。南宋院体画重视意境创造和感情抒写,体现了高度的意境美。它是画家通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自然美、生活美和艺术美三方面取得的高度和谐的体现,并实现了主、客观世界的统一。如李唐的《清溪鱼隐***》表现了盛夏水滨的清爽安逸。刘松年《四景山水***》卷描绘了居住在江南山湖楼阁中的士大夫的情致,气息温润文秀,恬美幽静。马远《寒江独钓***》表现空潆的空间,突出江水荒寒、鸟息人绝的景致和孤舟独钓的老翁,简率洒脱,意蕴绵长。夏圭《烟岫林居***》描绘烟霭远山,林木坡石,简练淋漓,意趣盎然。这些作品通过对意象的把握与经营达到“情与景汇,意与象通”的效果,表现了诗般的意境,勾起人们无限遐思,开启了南宋时代***文互含的诗画结构。
院体画从为宫廷服务转向迎合贵族审美情趣,表现现实生活,进而追求自然平常之物;从表达封建阶级文化精神到表现画家个人情怀,这就是院体画艺术走向成熟的过程。
院体画与文人画的趋同与融合
院体画在发展的过程中与异己文化――文人画兼容,不断吸收文人画的因素,与文人画趋同或融合。
早在北宋时期,院体画家崔自在《双喜***》中生动传神地描绘了雄鹰、野兔、疾风和劲草飞动之气,颇具文人画的“超逸之境界”。徽宗赵佶在《柳鸦芦雁***》中用水墨形式表现花鸟树木,这与文人画表现形式相似。他还在《腊梅山禽***》上题诗云:“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是丹青约,千秋指白头。”这种画中题诗蕴涵了深刻的文学性,体现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作品所表现出的诗情画意后来也成了文人画的一个重要的审美特征。
到南宋,李唐更是以《七贤过关***》《采薇***》等描绘文人高士形象,直接表现士人之气,从侧面表达了与文人同样的对生命和历史的感悟。梁楷的意笔人物画众所周知,他创作的《泼墨仙人***》《李白行吟***》《水鸦***》等,笔笔酣畅,豪放不羁,如入无人之境,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作者的思想境界和生命态度。相传宁宗曾赐他金带,梁楷不受,挂在画院。梁楷作品传于世者皆草草,谓之减笔。可见梁楷的绘画既是一种精妙的院体画,又是一种减笔的文人画,兼具两种风格。
明代院体画家林良的作品《双鹰***》《灌木集禽***》《白头翁***》《鹰击八哥***》《凤凰***》等,笔力沉稳,展示了深厚的水墨功夫。他对水墨的运用与创造,展现了文人性笔墨的艺术语言。吕纪是明代画院中严守写实绘画法则的画家,他的画工整而富变化,敷色灿烂,可以代表明代中叶画院花鸟画的风格。但是吕纪的有些作品与平日所绘不同,用笔疏放,如《鹰雀***》,可谓脱去写实约束,追求文人画所表现的意趣。这种无意识的追求清晰地展现了院体画与文人画的融通。在画史上,有许多文人画家也曾画过院体画。南唐文人画家的代表人物董源就曾在中主保大五年(947年)元旦的赏雪宴会中与翰林待招高冲古、周文矩、朱澄以及徐崇嗣等同被宣唤,合画《赏雪***》。那么他又从事院体画创作,其文人画作中的院体味道自然不会少掉,绘画之中也难免被赋予文人情趣。
院体画与文人画的趋同与融合是不同绘画风格之间矛盾的统一,他们相互贯通、相互渗透、相互包含,体现中国画内涵的多样性和兼容性。伴随着文人画的不断发展成熟,院体画内向取质,外向取野,一边坚守绘画本体的艺术性,一边吸收文人画的意境之美,逐渐形成了相异于文人画的文化样式。
两个不同的文化走向
宋代时,院体画代表着绘画发展的主流方向,元代时文人画代表了绘画发展的主流方向,两者实际上代表着两个不同的文化走向。
院体画重赋色、重写实、重技巧,重视客体的艺术再现和艺术的大众品位,是文化大背景中封建“正宗”传统的代言,是“大艺术”式的彰显。院体画的创作主体是宫廷画家,由于受宫廷审美趣味的影响,他们善于描绘客观事物,真实反映自然、生活和历史,在本真中追求尽善尽美。宋代院体花鸟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其描写细致入微,刻画入木三分,画家参透造物和摹写之精髓,准确的眼力和深厚的笔力达到了极高的水平。更重要的是画家捕捉花鸟形态如神来之笔,“为植物与动物注入灵妙的神性与温馨的人性,为花鸟画赋予纯净的诗意。”
文人画的创作主体是文人士大夫,文人士大夫作为封建知识阶层,常因官场不得志而寄情诗词书画。他们的绘画采用书法性用笔,注重笔墨情趣,强调笔墨自身的艺术性,注重水墨相融所形成的丰富变化,通过水和笔墨的***品格创造一种萧闲放逸的意境,突出逸韵。作品讲究“书卷气”“士气”,善于表现士大夫风貌和深厚的文化修养,追求诗书画印的完美结合,这种独有的风格特色在文人画的体系中得到很好的传承与发展,而优秀传统文化的“集合”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文化力量,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绘画的发展趋势。
文人画体现作者的人品、学问、才情、思想,表现浩然正气,在造型语言、价值标准和审美体系上不同于院体画,是文化大背景中雅文化的代表。“文人画在历史上的出现以及文人画理论的提出与展开正是中国古典文化中人文主义传统的进一步深化和推进。”
尽管院体画和文人画代表了两个不同的文化走向,但他们都是中国经典文化的代表。院体画偏重于客观世界的改造,文人画偏重于主观世界的改造,二者共同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光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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