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历来是文艺创作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题材,它深刻地反映着“人性”,也反映着独特的时代气息。鲁迅的短篇小说《伤逝》从形式上看,是一篇关于爱情生活的自叙传和忏悔录。小说以涓生的忏悔开头:“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紧接着,涓生主要回顾了自己与子君相识、相恋、同居、分手再到子君死亡的整个过程。
女主人公子君原来是一个为了争取婚姻自主而蔑视一切世俗观念的人,但与涓生同居后,她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了。“子君竞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况且她又这样地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他,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她不再读书,不再思索,整日不是沉浸在对两人过去相念情景的回忆中,就是忙于操持家务,或者为小油鸡而和小官太太暗斗。”现实的生活改变了她原来对婚姻以及自由的种种幻想,她慢慢地被环境“同化”了。人都是社会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脱离社会、脱离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而生存,任何崇高的理想、完美的爱情都是以一定的物质生活条件为基础的,子君的改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必然的。
男主人公涓生原本不仅是一个追求新思想的青年知识分子,而且还是新思想的传播者,他用自己的觉醒唤起了子君的觉醒。但是,在与子君度过了最初的一段“安宁和幸福”的生活后,他不再满足于现有的爱情生活,他意识到:他与子君的爱情应“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否则,“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但当他在工作上遭遇失败后,他竞错误地把责任都归咎于子君,认为“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现在忍受着这生活压迫的苦痛,大半倒是为了她”。最后,他终于选择了分手。他本以为离开子君以后,自己就可以自由奋飞,然而事与愿违,离开了子君他依然是求告无门,身处绝境,只有一个人在会馆“寂静和空虚”的破屋中带着“悔恨和悲哀”回忆往昔,回忆那段美好的、已经逝去的爱情。他的“爱情”和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既是他个人的人生悲剧,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伤逝》是鲁迅先生唯一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短篇小说,这部小说以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破裂为结局。造成这个爱情悲剧的原因主要是什么呢?
首先,男女主人公生活的社会环境是造成他们爱情悲剧的主要原因。涓生和子君生活在一个充满思想桎梏的环境中,人们永远小心翼翼地――虽然有时候也并不情愿――维护着他们认为的“礼教精神”和“价值观念”。可能大家也想过改变,但是当一切的改变都被认为是徒劳的时候,大家往往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约定俗成和墨守成规,不仅如此,这样的环境还会扼杀一切“异端邪说”,扼杀创造和抗争。涓生和子君对爱情和婚姻自由的选择,触动了那些“仁义道德”者们,在他们看来涓生和子君已经超越了社会道德的“底线”,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叛逆”。在这样的舆论氛围和思想桎梏下,涓生和子君面临着强大的心理压力,他们难以融入业已形成的文化潜规则中去,而他们自身又没有能力改变这种“规则”,甚至在悄无声息中他们也被这种“规则”同化了。
涓生和子君经过努力,终于同居了,他们自认为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幸福的,但在那些封建卫道士的眼里,涓生和子君是坏纲乱常的“叛逆分子”。“我觉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人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们呢?因为他们破坏了人们一直以来所认同的“道德”。从鲁迅笔下的爱姑、祥林嫂、单四嫂等人身上,我们看到了封建思想沉重地禁锢着人们的思想,压制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妇女。那么涓生和子君那小小的爱情的愿望怎么能承受得了呢?
子君是小说中的核心人物,这个人物身上暗含了新旧两类女性的性格,甚至可以说,子君这个人物重叠了鲁迅先生生活中的两个重要女性――许广平和朱安。前期的子君便是许广平的写照,而后期的子君便是朱安,那是母亲送给鲁迅的一份礼物,一份他不愿接受也不能拒绝的礼物。
其次,涓生和子君的性格弱点也导致了他们的爱情悲剧。子君的怯弱,涓生的自私,最终使他们的爱情走到了尽头。他们不能抵御外来的迫害,共同渡过难关,“自私是爱情的坟墓”,如果两个人不再互相理解、关爱,我行我素,那么极有可能导致爱情的破裂。
都说性格是很难改变的,但是这只是相对而言的,现实的经济生活和生活环境的变化很容易影响到一个人的性格。涓生和子君同居以后,由于生活环境的改变,他们的“爱情”也发生了质变。生活的压力消退了涓生的勇敢和对爱情的执著,“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开始的时候,他们彼此鼓励,追求他们梦寐以求的爱情和自由。但是,涓生的性格弱点在社会和生活的重压下也慢慢地流露出来。“我觉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她应该决然舍去,――我也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责,忏悔了。”“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涓生明知子君离开他之后就会香消玉殒,但他还是断然提出了分手,把子君送向了死亡的尽头。当然,也不能认为悲剧是涓生一个人造成的,他也沉痛地诉说着自己的悔恨。
最后,经济上的困顿,促使他们的爱情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人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整个社会历史的进步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在短时期内就可以完成的,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更加具有滞后性,需要较为漫长的过程才能改变。涓生被局里开除之后,“那么一个无畏的子君也变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来似乎也较为怯弱了”。这时的子君已经意识到生活的艰辛,但她并没有放弃他们的爱情,“那算什么。哼,我们干新的。我们……”“她的话没有说完,不知怎的,那声音在我听去却只是浮浮的,灯光也觉得格外黯淡。”“人们真是可笑的动物,一点极微末的小事情,便会受着很深的影响。”可这并不是微小的事件,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会饿肚子,他们在这社会已经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涓生需要一个安静环境去工作,而子君为了生活上的一点琐碎的事情同邻居争论不休,他们再也没有时间“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卜生,谈泰戈尔,谈雪莱……”他们彼此之间就少了一份理解与交流,这使涓生有了一种感觉:“天气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我不能在家庭中安身。”可以想象,这样的生活现状,爱情会长久吗?当我们要改变社会或者要改变社会中存在的一些落后的思想状态时,我们首先必须要改变自己,并且还需要我们自身具备这种“改变”现实的经济条件,一个自己的物质生活都没有保障的人,是很难继续向着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最终的结局一般不是悲惨的,就是令人惋惜的。
“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任何爱情总是在开始的时候最美好,可是要时刻保持新鲜却十分不易,时时更新、时时保持一种类似开始的状态,是爱情的保鲜法。生长,是一种亨通状态,类似儿时的游戏状态,一种尚不受道德、法律约束的自然状态,成年游戏的动机,往往就源于对儿时天真无邪的“乡愁”。创造,有点像艺术,它是生活的艺术,是想象力赋予情感的非理性艺术。正是为了爱,为了高尚的爱,所以要顽强地活着,乃至要屈辱地活着――活着,是为爱去开辟道路的前提;活着,是生命或生活或生存的第一要义。
涓生和子君一开始对爱情和自由抱有美好的畅想,他们也为此而努力奋争,最后终于排除种种困难得到了自己的“爱情”,但是最终他们又亲手终止了这段“爱情”,这样的结果不得不令人深思。造成这段爱情失败的原因当然不能排除社会客观因素,但是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由于涓生和子君的主观因素造成的。这就启示我们,改变当时旧中国的社会环境,打破人们的思想牢笼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完成的,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植根于人思想深处的价值观念比社会的经济状况更加难以改变,这是因为整个社会的文化观念具有延续性和滞后性,涓生和子君最终也不得不屈服于这种强大的“封建思想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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