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张纸。
曾经,我是一棵树,一棵百年大树,在一片森林里。我的根扎得很深很广,呵护着每一粒泥土,不让洪水冲走。我枝劲叶密,力抵狂风,不让它祸害村庄。雨水充沛时,我将每一个细胞都灌满清凉的水;干旱时,我又动员每一个细胞以气的方式将水释放。我是鸟雀的家,是走兽的庇护所,是太阳、月亮和清风嬉戏的伙伴。
一天,有人开来了轰隆隆的机器,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倒下了。我被扒皮砍枝,大卸八块。迷迷糊糊中,滴血的我被送进了工厂。我被丢进高速运转的机器里。转眼,我粉身碎骨,成了一池黏糊糊的浆液。工人们又一番忙活,于是我华丽转身,成了白白的纸。
印刷厂里,一通横竖切割、翻滚印刷、正反折叠后,我成了一叠厚重的报纸。虽然我被浓烈的油墨熏得难受,但我知道我已经满腹经纶。我是有知识、有地位、有身份的纸了,再不是当初那个整日风吹日晒、霜打雪冻、雷劈雨淋的树了。我的心情很爽很激动。
我悠哉游哉地被送进领导办公室,我激动的心怦怦跳――能充实领导是我无上的荣光。可领导太忙,他坐下,慢悠悠打一通电话,再端起茶杯――我知道我该派上用场了――对领导来说,喝茶看报是一对孪生姐妹嘛。可没有,因为汇报工作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
好不容易,汇报工作的没了。领导又端起茶杯,抿了口,我想这次一定轮到我了,因为我不仅有着他所尊敬的大领导的大幅彩照,更有很多“重要指示”、“隆重会议”、“重大活动”需要他学习,需要他部署,需要他执行。不料几个副领导一起来了,他们开起了碰头会。碰头会刚结束,一个年轻貌美时尚的女子又来了。
我等啊等,我被刺鼻的油墨呛得快窒息了。
又剩下领导一个人了,他又端起茶杯,伸出手――我不再那么激动了,我只是急切希望他能展开我,让我好呼吸。可是,那只手伸向的是鼠标。我很纠结,我想质问他:“那电脑上你要看的,我也有啊。譬如,明星绯闻与艳照,我五十七到六十版的都是;黄色段子,单六十一版也够你笑了,够你在饭桌上显摆了,够那女子的玉手边打你边说你真坏你真坏了;至于那新马泰游、宝典、植物伟哥、性病防治,我更是多得多……”可是我无法说。
终于,领导放了鼠标,伸了懒腰,喝了口茶。我冷冷地看着他,心想你的例行公事总该结束了吧,你总该让我呼吸口正常空气了吧。电话来了,我只听到电话里说什么玫瑰大酒店,领导嗯一声,就挂了电话,走了。
太阳偏西了,我昏昏欲死。门开了,进来的不是领导,是秘书和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竟然拿起了我,我突然悲哀起来,为什么不是领导而是这样一个邋遢的人呢?但转瞬我又高兴起来了――此处不用爷自有用爷处,我终于能发挥自己的价值了。
我高兴得太早了,我被陌生人胡乱捆扎在一堆新的如我、旧的还沾有秽物的纸里――我到了废品收购站。至此,作为一份大报,很大很大的报,从早晨进入领导办公室到现在离开,期间除了秘书抹桌子时挪一下外,领导没看我一眼,谁也没看我一眼。
废纸(我怎么就成了废纸呢?)堆里,有难兄难弟告诉我将再次被粉碎化浆,重新成为纸,并问我来世想做什么。我说来世想做孩子手里的字典、描绘梦想的***画簿或玩耍的纸飞机,哪怕做冥钱草纸、擦屁股纸,只要不做这类报纸就行!
作者自荐
插***/医治无效杨仕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