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小说《八月之光》(1932)是威廉・福克纳的代表作之一,在他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中有着重要位置。它以复杂的人物关系、尖锐的社会矛盾和难以置信的被世界文坛所称赞。小说通过对杰弗镇十天的社会生活的描述,特别是主人公乔・克里斯默斯的悲剧命运的阐释,体现了人类心灵深处的亘古至今的真实情感和牺牲精神。作为一名游离于社会主流之外的“他者”,乔的一生都处于矛盾和困顿之中,由于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乔在别人的定义和凝视中一步步地走向悲剧,整个社会都参与了他“他者”身份的构建。
关键词:《八月之光》;他者;身份;悲剧
威廉・福克纳是 20 世纪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是194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其获奖原因是“他对当代美国小说所作的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他在作品中表现出对人类命运的永恒关注和对人类终极走向的关怀。他的《八月之光》被认为是世界文学中最优秀的著作之一。这部作品涉及许多与南方的衰退息息相关的道德主题。故事发生在美国南方一个名叫杰弗逊的小镇,主人公乔・克里斯默斯是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被怀疑有黑人血统。他的一生是悲惨的一生,充满了血腥与暴力,他和许多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女人有过性关系,他贩卖过私酒。他是英雄主义和悲怆的混合物,是个迷惘的、苦难的、忍受的角色,就连他在末后所干的谋杀也是为了试***肯定他的大丈夫气概,想要摆脱机械主义的铁箍,从“自然”中逃离出来。他是脱离传统南方文化的“孤儿”、“流浪儿”和“逃犯”,在长达十五年的流浪生涯中,他一直都处在白人主流社会生活的边缘,精神上没有归属感,作为社会的“他者”,乔努力地想去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整个社会都排斥他,孤立他,“他像一个幽灵,一个幻影,从自己的天地里游离出来,不知到了何处”。(LIA 80)[1]
一、“他者”的概念
“他者”(the Other)是后殖民批评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追根溯源,关于“他者”,早在柏拉***时代,他提到过同者与他者(the same and the other)的关系,认为同者取决于他者的存在,而他者的差异性也显示了同者的存在。17世纪,笛卡尔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重要命题,将自我与外部世界分离开来,形成了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关系。自此以后,客体逐渐沦为被认识、被把握、被征服的对象,客体逐渐成了外在于自我的他者。真正将“他者”概念主题化的哲学家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他通过奴隶主和奴隶的辩证关系,论证了自我和他者之间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的关系。“因为他们彼此相互地承认着他们自己。”[2] 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认为,在主体建构自我的过程中,他者的“凝视”(gaze)是一个重要因素。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者的凝视促进了个人的自我形象的塑造。在他人的目光下,原本“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的流动化、虚无化的自为突然被强调成“是其所是,不是其所是”的自在了。在他看来,主体间的相互注视是不可能的,“一个注视不能自己注视;我刚一注视,它就消失了,我只不过看见了眼镜。”“冲突是为他存在的原始意义”,[3]所以,从本质上来讲,对待他者的态度是冲突。他者是一种异己的、陌生的、危险的在者。
二、乔・克里斯默斯-社会的“他者”
20世纪的美国南方社会,种族主义思想根深蒂固,白人企***根据种族给人们定位,如“白人”,“黑人”,“这些从科学的角度将稳固的种族区别合法化的企***,现在被广泛认为是伪造的”。[4] 处于社会边缘的黑人,则是危险的符号和卑贱低微的象征,他们只需要用无尽的劳作和终身的忏悔来实现自我的救赎。白人试***用隐含的权力话语对黑人的身份进行定义与建构,以此达到让黑人变成社会沉默的“他者”,像乔・克里斯默斯这样的混血儿,身份含糊不清,这使他时刻都在种族矛盾的风口浪尖,注定了他要被社会排斥的悲剧。同时,被社会边缘化的主人公自己终日寻求身份,力***找到自己的社会定位,但是却都以失败告终。乔之所以沦为社会的“他者”,其根源就是他种族身份的不确定性。
身份问题是《八月之光》的一个中心议题,小说集中体现了乔悲惨的生活以及他复杂的心路历程,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能与周围的人和平相处。在外表看来,乔完全是个白人,但一直跟随着他的是模糊不清的黑人血统。而他是否真的是一个混血儿,书中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在乔所处的美国旧南方,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都要遵循固定的行为规范,这是时代和社会的要求,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对于乔而言,所有有着明确身份的人都是“他者”,因此,他开始了与整个世界的周旋与斗争。乔终其一生,努力寻求身份归属感,而他周围的人也同样地为他归类,许多人试***扮演上帝的角色,按照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乔一个身份,比如乔的外祖父汉斯,养父迈克伊琛,和他生命最后阶段的情人乔安娜・伯顿。作为南方白人种族主义和北方废奴主义的代表,这三个人在乔成为社会的“他者”的过程中有着决定性作用,造成了他的悲剧。
汉斯不但是个嫉黑如仇的种族主义者,而且是个狂热的清教徒。在乔出生之前,汉斯就***杀了他父亲,并且拒绝请助产医生,任由女儿在生产过程中死去,把出生不久的乔偷偷放到孟菲斯一家孤儿院的门前,因此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被取名为“克里斯默斯” (Christmas)。他曾提到,在与上帝的一次谈话中,上帝称“那个杂种是对我地球的污染和玷污”。(LIA 352)被抛弃在孤儿院的乔并依然受着汉斯的摧残,在他邪恶的目光注视下度过了五年时光。他偷偷告诉其他孩子乔是“***”,让乔处于被孤立之中。这一切灭绝人寰的行为在汉斯眼里却只是为了执行“上帝的旨意”。所以,小时候的乔已经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之处,经常受到其他小孩的嘲讽与鄙视。被剥夺了正常的生长环境,乔的性格开始畸形扭曲。
当养父麦克伊琴出现在乔的生活里时,他再一次成为了别人凝视的对象,第一次在孤儿院见面时,乔就“感到那人在观察他,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冷漠但并不是有意严峻。他会以同样的目光去估量一匹马或一张用过的犁,如果他事先相信会发现纰漏,事先有了购买的打算。”(LIA 100)作为狂热的加尔文教教徒,麦克伊琴性格冷酷无情,偏执顽固,一味地用清规戒律来规范他人的思想和行为。在他看来,生活就是劳作和敬畏上帝,享乐就等同于罪孽,这一点在他刚收养乔时已经体现清楚,“虽然他不能享受山珍海味,不能养尊处优,但他也不至于过分劳碌。我不怀疑,他跟我们生活在一起,长大后会敬畏上帝、憎恶懒惰和虚荣的,尽管他的出生不明不白。”(LIA 101)乔身份的模糊不清坚定了他改造乔的决心,满怀着白人是上帝的选民,黑人是罪人的执念,他一心想要用皮鞭把加尔文教教义打进乔的内心,试***将乔塑造为符合自己意念的所谓的虔诚的基督徒。“克里斯默斯,一个带异教徒意味的名字,亵渎神明,我得改一改。”(LIA 102)他以养父和上帝的名义,在“他者化”乔的过程中,努力想在乔的身上实现着自己的宗教理想。然而,他残酷的惩罚与训诫适得其反,不但没能“麦克伊琴化”乔,反而促使乔在消极被动抵抗中,向畸形人格的方向发展。
乔安娜・伯顿是在乔生命的最后时期对乔进行“他者化”的关键人物,她是北方废奴主义者,是白人眼里爱***的女人。虽然她自己也徘徊在南方白人社会的边缘,但她拯救黑人的思想并不是源于对黑人的悲惨境遇的同情,更不是为了追求社会公益,而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对待黑人,在她的眼里,乔是个黑人,是需要她救赎的对象,“他意识到她从未邀请过他进入这幢楼房的本体。他去的地方最远不超过厨房,除了去取用她为他预备好并摆在桌上的食品。”(LIA 166)“他不用看,他的手便能感觉到,饭菜还有余温,心想,这些是为***准备的。”(LIA 169)可以说,乔安娜是个假装的“北方女子”,她和其他南方白人一样,认定黑人是堕落、罪恶之源,并且由于狂热的,她丧失了自然感情的能力。在她与乔关系开始的时候,乔对她“男性般的躯体”印象深刻,“男性化的思考和行为方式”让乔感到十分困惑。第一个阶段,她俩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乔只是想把她变得像个女人,但他却发现“在他手下那身体几乎可以当成一具尚未僵硬的女尸”。(LIA 366)在第二阶段,乔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阴沟。白天的乔安娜冷静得像个男人,积极忙于处理黑人的事情,但是晚上的乔安娜却显现出疯狂的。在第三阶段中,乔安娜逐渐地把性与罪孽相等同。她决定要以帮助乔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救赎。他强迫乔去承认自己的黑人身份,专心做好传教士的工作,但是这是乔永远无法接受的。一旦承认了自己的黑人血统,乔就是否认了自己曾经度过的三十年,也否认了三十年的经历让他选择的人生道路。几十年内心痛苦的挣扎已经成为他存在的意义,所以他和乔安娜关系注定是会破灭的。
乔・克里斯默斯的一生是一出悲剧,造成他悲剧的原因,福克纳曾很深刻地指出:“我认为他的悲剧在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究竟是白人或是黑人,因此他什么都不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一辈子也无法弄清楚。我认为这是一个人可能发现自己陷入的最悲哀境遇――不知道自己是谁却只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明白”。[5]福克纳正是这样来塑造这个悲剧主人公的。社会的压力和歧视让他无所适从,于是他一心想冲破种族主义的牢笼,踏上了寻找归属之路。在十五年的身份追寻过程中,他充满了矛盾。他努力想变成黑人,但黑人并不认同他;他本来看上去像个白人,但自己又深感恐慌,从小就有人骂他“***”。十五年的流浪生涯是他寻找自我的艰辛历程。正如詹金斯所说:“克里斯默斯在困惑中苦苦挣扎,企***确立自己的个人身份,他必须克服种种相互抵触的社会力量和存在于他意识中相互冲突的黑/白身份。”[6]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已经内化了白人身份,接受了白人的主流价值观念,但是这与他对黑人身份的无意识认同有着严重的矛盾。他永远生活在种族观念不可调和的社会里,在黑/白二元对立的环境中,乔的一切辛苦努力都是白费的,注定是要失败的,作为与白人对立的社会“他者”,乔不得不接受白人的压迫和剥削,他低下的社会处境进一步强化了他的“他者”身份。伴随着一个黑白不明的身份,有着一张白色的面具,乔走过了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注释:
[1] 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M]. 蓝仁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黑格尔.精神现象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3]萨特.存在与虚无[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4]Elaine Baldewin, Brian Longhurst, 陶东风等译.《文化研究导论》.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2004.
[5] Frederick L. Gwyn and Joseph L. Blotner ed, Faulkner in the University: Class Conferences at th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Charlottesville: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 1959.
[6] Jenkins, Lee. Faulkner and Black-White Relations A Psychoanalytical Approach. [M].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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