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摘 要：本文主要分析《祖堂集》两个校读问题，“迷隔山河耳”原本是“迷隔山河目”，将原写“目”误认为“耳”；“询奂”读为“询唤”。
关键词：祖堂集 字形 校读
本文针对目前《祖堂集》诸种整理论著中共同存在的某些比较一致的校读问题，试以解释。一是所谓“迷隔山河耳”原本是“迷隔山河目”，将原写“目”误认为“耳”。二是“询奂”读为“询唤”。
一、“目”与“耳”相混
师述《参同契》曰：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色本殊质像，声源异乐苦。暗合上中言，明暗清浊句。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眼色耳声音，鼻香舌咸醋。然于一一法，依根叶分布。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当明中有暗，勿以明相遇。当暗中有明，勿以暗相覩。明暗各相对，譬如前后步。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住。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触目不见道，运足焉知路。进步非远近，迷隔山河耳。谨白参玄人，光阴勿虚度。（卷四石头和尚）
倒数第三句“迷隔山河耳”最后一字，一些《祖堂集》参考资料的解释都比较一致：《文献语言研究》：“固：原本作‘耳’，不押韵，据《景德传灯录》作‘固’改。”[1]（P60）中州古籍本录为“耳”，未出校记。[2]（P141）中华书局本：“固，原作‘耳’；据《景德传灯录》《人天眼目》等校改；‘固’‘度’谐。”[3]（P202）商务本：“耳，各校本均录作‘耳’，与上下句用韵不相协，而原刻本字迹不清，疑为‘固’，则用韵相协。又《五灯会元》卷五所载《参同契》正作‘固’。”[4]（P118）上述皆误。该句原本是“迷隔山河目”，“目”押韵。《明觉禅师语录》卷四引此句作“迷隔山河尔”，也是先误认为“耳”。[5]（P203）
原本是“目”字被误认为“耳”字。我们的理由有二：一是从字形上看，《参同契》“眼色耳声音”中有一“耳”，原文字形见***一，“迷隔山河”后一字字形见***二。比较两处字形，还是有区别的。那么，俗写的“耳”和“目”怎么辨认？我们查检了《龙龛手镜》中的“耳”部字和“目”部字后认为，“耳”和“目”俗写字形上的区别关键之处并不是在二者的楷体字形所明显表现出的下部出不出头上，而是表现在上部出不出头上，下部二者都可以出头。上部不出头是“目”字，上部出头是“耳”字。读者可参考《龙龛手镜》“耳”部[6]（P313-315）和“目”部[6]（P417-424）所收字。不但“目”字下部可以出头，和“目”字形相近的字，比如上述《参同契》中出现的“日”字形也是如此，“明”“皎”“暗”原文字形分别作“、、”。
***一：《祖堂集》[7]（P80）
***二：《祖堂集》[7]（P81）
二是从意思上来说，“山河”可以和“目”搭配吗？认字为“耳”时，“山河”与“耳”搭配起来很别扭，而且“耳”也不押韵，于是大家就倾向于参照《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其他禅录改为“固”字，“山河固”既搭配，又押韵。其实，不必改，《祖堂集》原文“山河目”要比“山河固”更具禅语意味，是我们认错了。在这个字的使用上，《祖堂集》要比其他禅录精彩，这更加证明《祖堂集》资料之珍贵。在禅录中，“山河”类意象经常和“目”类意象共现。仅略举如下：
（1）因此师云：“尽乾坤是一个眼，是你诸人向什摩处放不净？”（《祖堂集》卷七雪峰和尚）
（2）问：“承古人有言：‘尽乾坤都来是个眼’，如何是乾坤眼？”师云：“乾坤在里许。”僧曰：“乾坤眼何在？”师云：“正是乾坤眼。”僧曰：“还照烛也无？”师云：“不借三光势。”进曰：“既不借三光势，凭何唤作乾坤眼？”师云：“若不如是，髑髅前见鬼人无数。”（同上卷九九峰和尚）
（3）真觉大师举问玄晤大师：“眼门放光，照破山河。山河大地，不碍眼光。此人过在什摩处，只欠涛汰。”（同上卷四药山和尚）
（4）从眼门放光，照山河大地；耳门放光，领览一切善恶音响，六门昼夜常放光明，亦名放光三昧。（同上卷十七福州西院和尚）
（5）有偈示众曰：“今年五十五，脚未踏寸土。山河是眼?睛，大海是我肚。” （《五灯会元》卷十紫凝智勤禅师）
（6）上堂：“山河大地，尽在诸人眼睛里。因甚么说会与不会？”时有僧问：“山河大地眼睛里，师今欲更指归谁？”（同上卷十玉泉义隆禅师）
（7）“如何是正法眼？”师曰：“山河大地。”（同上卷十五双峰竟钦禅师）
（8）上堂：“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桃华红，李华白。谁道融融只一色？燕子语，黄莺鸣。谁道关关祇一声？不透祖师关捩子，空认山河作眼睛。”（同上卷十九太平慧勤禅师）
综上所述，《参同契》中的“迷隔山河目”，大致是说迷惑隔断了禅僧的智慧法眼（把定乾坤、涵盖世界的眼）。
二、询奂
《祖堂集》卷六草堂和尚：“臣相裴休深加礼重，为制碑文。询奂射人，颇彰时誉。”就目前所见，研究者对“询奂”的解释大同小异，基本上都认为“询奂”作“绚焕”讲，是“文彩绚丽，光彩照人”[8]（P53）之义；如《文献语言研究》第327-328页；中州古籍本第209页；中华书局本第288页；商务本第171页。本文认为，上述解释对“询奂”的字形改变太多。“询奂”是两个并列的动词。“询”动词，“奂”作动词“唤”讲。《汉语大字典》“奂”：“呼唤。后作‘唤’。”[9]（P560）《说文新附·口部》：“唤，呼也。古通作‘奂’。”[10]（P531）而“询”和“唤”在禅宗语录中恰恰也是两个常用的动词。“询唤射人”，意思是宗密以“询”“唤”两种方式接引学人。
禅家接物利生，施设了种种方便、技巧或手段，诸如“勘、问、棒、喝、骂、拨”等各种动作语或手势语。我们认为，“询”和“唤”正是其中的一种。“询”作为一种接引方式，例如：
（1）值武宗澄汰，变服而造芙蓉山，有若冥契，蒙圆照大师询而摄受。……师于言下顿承旨要，对云：“学人罪过。”德山云：“担负己身，询他轻重。”师礼谢而退。（《祖堂集》卷七雪峰和尚）
众所周知，许多禅宗灯录都曾记载宗密“答史山人十问”，答“山南温造尚书问”等等，平生酬问甚多。“唤” 作为一种接引方式，例如：
（2）所以道，直得青天白日，犹好吃棒。是须个里有一条活路子，也不用动作，也不用呼唤。正是混沌未分时，始见露柱怀胎。那时见得彻，便有超毗卢、越释迦底句子。（《宏智禅师广录》卷五）
（3）若不被他唤住，便一百年，也只恁麽。（《法演禅师语录》卷中）
（4）一呼便领，终不孤他国师。再唤不回，只为贪程太速。春云乍敛，宿雨初收。火焰里转得身来，钵袋子付嘱有在。（《虚堂和尚语录》卷十《东山秀老请为小师一侍者》）
“射人”是禅录中常见的比喻说法：
（5）进曰：“和尚莫是解射不？”马师云：“我解射。”进曰：“一箭射几个？”师云：“一箭射一群。”师云：“彼此生命，何得射他？”师云：“汝既知如此，何不自射？”师曰：“若教某甲自射，无下手处。”师云：“者汉无明烦恼一时顿消。”（《祖堂集》卷十四石鞏和尚）
（6）三平和尚参师，师架起弓箭，叫云：“看箭！”三平擗开胸受。师便抛下弓箭云：“三十年在者里，今日射得半个圣人。”（《祖堂集》卷十四石鞏和尚）
（7）藏之提唱必持弓弩以拟学人。安服拜未兴。唱曰：“看箭。”安神色不挠，答对不差。石巩乃投弩曰：“几年射，始中半人也矣。”（《宋高僧传》卷十二唐福州怡山院大安传）
（8）由基箭射猿，绕树何太直。千个与个，是谁曾中的？相唤相呼归去來，曹溪路上休登陟。（释重显《颂一百则其七二》）
注释：
[1]谭伟：《文献语言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5年版。
[2]张华点校：《祖堂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3]孙昌武，[日]衣川贤次，[日]西口芳男点校：《祖堂集》，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
[4]张美兰：《祖堂集》校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
[5]《禅宗语录辑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6]《龙龛手镜》（高丽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
[7]《祖堂集》，中国佛学文献丛刊，全国***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3年。
[8]段观宋：《禅宗语录疑难词语考释》，东莞理工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
[9]《汉语大字典》（三卷本），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
[10]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
（张秀清 甘肃兰州 西北民族大学海外民族文献研究所 73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