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社会转型期、矛盾凸显期、改革攻坚期，当代中国正处于一场前无古人、史无前例、艰难复杂而又波澜壮阔的伟大变革。
身处其中，记者既是参与者，又是记录者。如何冷静地观察记录而不迷失方向，如何负责地引导舆论而不误导公众，如何积极地助推进步而不贻误发展，这是记者的时代问题。
大时代需要大记者，大时代也必然涌现大记者。
又是记者节，向全体同仁道声珍重。珍重我们的职业尊严，珍重时代赋予的重托。
每个职业，都以其不可替代的专业性，赢得职业尊严和职业自信。那么，记者的职业尊严，来自哪里？很多人给出的答案是传播信息。可是，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传播生态下，“每个公民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传播自由”。①大量第一手报道都来自普通公民。传播技术的革新已经让新闻业发生质变：日常新闻生产可以由非专业的普通公民甚至机器来完成。
在这种形势下，记者作为一个职业，因何存在？笔者认为，一个职业的尊严，源于其从业者可以为社会做出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专业贡献。记者的职业尊严，源于其专业训练、职业操守和责任担当，源于其可以凭借自身的专业性对抗甚至消泯大众的盲目性，可以凭借职业操守约束其人性之恶，无限地逼近真相，并向公众做出交代。
在浩浩荡荡、鱼龙混杂的信息洪流中，记者作为一个职业，因为专业，所以存在。
做“小记者”易，做“大记者”难。这个行业门槛不高，没有明确的入门限制，只要进入报社，就可以成为一名记者。但是，要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专业“大记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条成长道路上，记者不仅要抵住来自外界的各类磨难和诱惑，更要对抗来自内心的种种偏见和惰性。而且，我国正处于发展机遇期和矛盾多发期的复杂国情、社情，更是对记者的专业性提出了特殊的、更高的要求。
顶天立地，吃透上下
顶天，即把握好***的路线方针***策，是为上；②立地，即立足群众之中反映民生诉求，是为下。吃透上下两头，是专业记者必须具备的一项硬技能。
记者，只吃透中央精神而不熟悉基层情况，报道就会干瘪枯燥，变成***策的传声筒；只熟悉基层情况而不了解中央精神，报道就可能偏离正确方向和时代主题。
从事新闻报道，尤其是舆论监督报道，国情是个重要标尺。记者如果缺乏对国情的了解和掌握，就容易剑走偏锋，错误地助长或引导不当舆论。举例言之。近年来，个别乡镇干部的所作所为引起了社会公愤。由于媒体的强势介入、乡镇干部的沉默和失语，乡镇干部形象被日趋丑化。作为专职从事舆论监督的***报记者，我们每天都会接到大量来自基层群众的举报、投诉，涉及拆迁、征地、贪腐、计生等方方面面。这些线索的矛头，往往集中指向村干部和乡镇基层干部。不可否认，乡镇干部群体中难免会出现一些违法乱纪者，但更多人是真正想干事创业、有所作为的。基层干部被群体“妖魔化”，严重影响***员干部形象，打击了广大基层干部的积极性。很多基层矛盾尤其是的背后，往往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和利益纠葛。记者如果对这一基本国情认识不清，就容易意气用事、偏听偏信，做出失实报道。
以征地为例。笔者在山东多地调查因征地纠纷导致的群体性上访事件后发现，群众和基层干部之间产生矛盾，往往不是单方面的原因。在报道此类事件时，记者应该清楚地认识到，当前乡镇干部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既有运作体制的原因，也有经济基础的原因，既有干部素质的原因，也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记者在介入基层矛盾事件时，如果不能全面了解事实真相，客观、公正地进行报道，就有可能错误地引导社会舆论，给涉事方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处在社会转型期，作为时代的观察者，记者最重要的职责是专业而冷静地进行记录，孜孜不倦地接近真相并给予公众以交代，此之谓“大记者”。
穷究事实，对抗成见
在众声喧哗、思想多元的今天，一名专业记者，必须充分认识到事物的复杂性，时刻保持头脑清醒，防止手中的笔沦为片面思维和固有偏见的奴隶。
马克·吐温说，对于一个手中只有榔头的人，他看到的所有问题都是钉子。每个人头脑中都有一些“刻板印象”。这些“刻板印象”，有时会帮助我们用归类的方法省时省力地认识新鲜事物，有时则会蒙蔽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不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却片面地以为掌握了真理。
在记者工作中，这种场景经常遇到。看到强力拆迁，立即有人指责***府野蛮作为、草菅人命，殊不知被拆迁者可能在“坐地要价”；看到村民举报村官腐败堕落、贪赃枉法，有人恨不得将村干部处之而后快，殊不知这中间可能掺杂了私人宿怨；看到疯狂挖沙卖沙，有人感叹***府监管乏力，殊不知这些沙土最终却流向了***府主抓的大项目……每个事件的背后，都有多方利益在复杂纠缠。眼见的，不一定是事实，更不一定是全部的事实。
面对这些复杂的情况，有人习惯先入为主，用预设固化的价值标准去观察和反映，这就如手握一把榔头，对现实世界和客观事物反复敲打，必然会使“新闻世界”成为现实世界的扭曲和变形。拿着观点找论据，是记者从业之大忌。
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无处不在的“刻板印象”？
首先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是在跟人类的思维模式和认识规律抗衡。将所见事物套入模式、加以归类，是人类获取知识的便捷方法。而记者，必须打破这种认知模式，将自己头脑中的固有模式“清零”，从头开始认识一个个复杂的事实。
对此，哥伦比亚新闻学院终身教授、纽约时报前记者塞缪尔·G·弗里德曼在《媒体的真相》中对初入新闻业的年轻人告诫说：“最有价值的是要有想象力、精神和勇气来充分探索事物的复杂性。要把成见搁置一旁，要从不同角度看待事物，要相信还有另一种角度。重点在于要看到事物的复杂性，准备面对严酷的现实；要敢于打破常规，寻找隐藏的事物。当然，这种开放的思维是很难把握的。在深层意义上，我们从未把握过。因为它与我们的许多本能冲动正好相反。它要求日复一日的实践和志同道合的人对它的不懈追求。”③
这段话，特别适合当下中国新闻从业者用以自省。我们看到，身边的一些媒体从业者，容易屈服于权力、资本，也更容易被滔滔民意左右或绑架。排除个人成见，保持客观中立，展现新闻事件的复杂性，从而最大限度地逼近真相，是一件尤为艰难的事情。
一个人对抗个人成见的心理基础，是能够从内心深处保持谦卑、自我质疑：自己心中坚信的，并非一定是真理，自己眼中看到的，并非一定是事实。人之所以会谦卑，是因为他有容乃大、懂得敬畏，知道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有个著名的“认知圆圈论”：人的认知好比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已知的，圆圈外面是未知的；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圆圈也就越大，接触的无知范围也就越广，不知道的也就越多。孔子有“四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即不主观臆断、不绝对武断、不固执己见、不自我中心。这提醒我们，记者在从业生涯中，必须持之以恒地阅读和实践，不断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拓展自己的知识疆域，才能自觉抵制成见、放开心胸探究、无限逼近真相。
谨小慎微，理想不死
记者作为一个职业，有没有风险？答案是肯定的。尤其是舆论监督记者，必须始终绷紧这根弦，无论是采访还是写作，都要做到谨小慎微。
在舆论监督领域，客观呈现复杂的事实真相已经不易，可还是有很多读者拿着放大镜甚至显微镜来看报纸。记者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抓住把柄。由于职业特殊性，记者很难做到不成为别人的靶子，但是必须做到不授人以柄。因此，无论是选题策划还是遣词造句，都要慎之又慎，让每一篇报道都经得起读者苛刻的检验。
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具体到记者的工作流程中，就是要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敷衍，不要放弃，哪怕是核实一个数据，弄懂一个术语，搞清一个标点，校对一个错别字。这些具体而微的细节，奠定了职业的根基。
低下头，脚踏实地，抬起头，理想不死。
以目前新闻从业者对薪酬的怨念来看，如果没有点理想，是很难在这个行当做得长久的。我们很少听说其它职业有什么理想，但“新闻理想”这个东西却人尽皆知。或许，是因为这个职业的从业者本就靠说话生存，他们爱书写爱抒情，所以“新闻理想”被在各种场合反复提及。
笔者入行两年来观察发现，初出茅庐的记者，不时会将“新闻理想”挂在嘴上，以此表明对这个职业的热爱和抱负。但几年下来，很多人不愿再对此高谈阔论，因为他们发现，完成新闻理想的第一步，是让记者成为一个受尊敬的、确有必要存在的专业性职业。他们更愿意抛下那些光环，用专业眼光来重新审视这个职业，思考如何让这个职业在时代洪流中有尊严、有自信心地扎稳脚跟。他们努力在做的，不过是尽量弄清楚某些事，并说清楚这些事。这种理想，更加务实、更加朴素，却更加具有可操作性和现实意义。
一个记者所有的理想和谨慎，最终落地的成果，就是一篇篇的新闻报道。前苏联记者鲍·波列夫伊在《永志不忘：我的记者生涯》一书中说：“一个新闻工作者，如果他是名副其实的新闻工作者，也就是说，是一个真心实意的新闻工作者，那他的生命就不是以年计算，也不是以十年计算，而是以通讯报道来计算的。报道一篇接着一篇。其中最有意义的、最复杂的，或者说最成功的文章，就是他一生的里程碑。”④
注释：
①王帆：《专业记者不会消失，但必须改变自己——记者职业面临的挑战与未来》，《新闻记者》，2013年第4期
②“顶天立地”四个字，是人民日报总编辑杨振武在2013年5月提出的办报方针，本文借其提法加以阐述
③【美】塞缪尔·G·弗里德曼著，梁岩 王星桥译：《媒体的真相》 （Letters To A Young Journalist），中信出版社，2007年5月版
④【苏】鲍·波列夫伊著，徐耀魁译：《永志不忘：我的记者生涯》，新华出版社，1981年12月版
（作者为大众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