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方方在小说《出门寻死》中,讲述了一个生活在都市中下层的中年女性何汉晴由于生活压抑出门寻死,却因为对亲人的牵挂和羁绊,又回到了“一地鸡毛”的生活现场。本文从人生的视角来思索像何汉晴这样的普通女性的命运。
关键词:《出门寻死》 何汉晴 女性 命运
方方是新写实小说家。在创作中,她将目光投向现实人生,更确切地说,是世俗人生,以细腻的笔触铺展原生态生活的琐屑庸常,再现日常生活里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和卑微琐碎。在小说《出门寻死》中,方方把琐细的生活、平淡的人生呈现在读者面前。日常生活都是琐碎的、重复的,然而却是真实的,因为我们置身于其中。人的命运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无法预料,难以捉摸,不可选择,无法逃避。本文从人生的视角来思索像何汉晴这样的普通女性的命运,她们的生存意义就存在于“一地鸡毛”的琐碎中。
一、传统文化下的精神困境――爱的缺席
文化即人的本质,它是人类社会的精神生产和精神生活的产物,是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总和。文化对人性的压抑和渗透使人与文化的关系变得十分牢固而久远,人创造了文化,亦被自己创造的文化所创造。中国是一个封建传统悠久的民族,而在整个传统文化体系中,儒家文化深深影响着整个社会文化意识,知识分子以儒家文化为导向,确立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他们义无反顾地完成儒家定义下的道德理想和道德人格,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或独善其身。作为一种民族文化,儒家文化同样也以各种形式强烈地影响着任何时代的女性,无论是传统女性还是现代知识女性。在儒家文化的浸润下,她们表现出了隐忍、善良、无私等道德品质,而这些也都被认为是女性的理想人格。这种“理想人格”正是儒家人生哲学的馈赠。但是,整个儒家文化体系是以男性中心社会建立起来的,注定了这种文化之于女性命运的不公。
在《出门寻死》中,虽然文化氛围不明显,主人公何汉晴也没有什么文化,但我们还是可以隐隐地感觉到传统文化的印痕。何汉晴的婆婆以前当过中学语文教师,公公以前在大学工作。在公公婆婆做主的家庭中,小姑子建美是“金枝玉叶”,丈夫刘建桥也没有恋爱时的体恤关心,有的只是不理不睬和听从父亲的话之后粗鲁的行为。在这些人的内心深处,长期的传统文化的影响已经定格。他们认为:儿媳、嫂子、妻子自然应该照顾公婆、小姑子、丈夫。“老公下岗挣不回钱。我就出门去挣。我伺候公婆,照顾小姑,生养儿子,屋里的重活轻活我一肩担了”。这就是公公婆婆、小姑子、丈夫习以为常的何汉晴的生活全部。何汉睛形象地把屋里的家务杂八事比作满地的芝麻。要把它们一粒粒捡起来。干活对于何汉晴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眼睁睁都看到我做这做那,却从来没有哪个说过我几句好话,反倒是各个瞧不起我,嫌我是粗人”。她的优点被琐碎的生活包裹起来,在日常生活中,她仅有的缺点便成了时时被人攥住的小辫。当知青时,生活的艰苦造成了何汉晴身体上的不适,便秘经常伴随着何汉晴的生活。由于便秘,她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顶替她的丁燕子如今已是大学教授。现在,何汉晴仍然身陷她的“万年屎”中。每天都往厕所跑几趟。何汉晴在家里全力以赴,忙进忙出,可经常一天忙下来,几乎没人跟她说几句话。公婆多是在指挥她做这做那,小姑子吃完饭就出门玩,老公刘建桥自己闷头忙自己的。饭桌上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只是那地方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一开口,就会有人堵她的嘴,不是顶她就是笑她。何汉晴常觉得这里虽然是她的家,可她总是找不到这个家对她的亲。她在家里亲人面前仿佛成了一个陀螺一样旋转着又处处遭嫌弃的人。何汉晴对家人付出了爱,她也需要回报,希望得到家人的承认和赞许。而周围的人却对她视而不见,何汉晴长期受到压抑和遭受忽略,得不到认同,这种爱的缺席加深了何汉晴的精神困境。方方已经不仅仅停留在生活的表面进行琐细的描述,而是深入到人物情感的内部对其进行全方位的审视。
二、真性情下不愿低头的反抗――向死而问
方方在一篇创作谈中说:“生活是很残酷的,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有时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定数和宿命的。人在现实面前无可奈何,但内心深处又不愿低头。”
何汉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她心里堵得难受,想让丈夫为她打开心结,可丈夫全神贯注地刻他的车模,对于何汉晴有意制造出的进门及坐床板的声响全不入耳。何汉晴心头的宣泄感更加强烈,伸手抢过丈夫的车模摔在地上,换来的是震怒的吼声和重重的一巴掌。何汉晴倒在床上哭得自己没有力气时,突然明白:哭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何汉晴突然理解了邻居文三花为什么总想寻死。“死了说不定真好些”这一想法像大石头,瞬间便将何汉晴以前所有的生死观念全部撞倒。因为“死也不是件蛮难的事”,何汉晴真就觉得死了也不错。于是她狠心就要去寻死,而且一想到死,立马就想到了报复般的后果:“我死了,看哪个给你们做饭……看哪个会憋着大手不解,先来给你们灌水瓶。”这21个“看哪个”。活脱脱地描绘了何汉晴的生活内容,透露出何汉晴真实的内心世界中的反抗。
何汉晴在现实中没有办法,在内心中充满了反抗和无奈,她决定向死而问。方方把现实和内心之间的矛盾称为生命“张力”,她说:“这种‘张力’可能表现为愤懑,也可能表现为颓丧。总之,人与生活,现实与内心之间很难达到完全的和谐。”女人要死,是因为捡了一辈子满地的芝麻,这其实也是一种长期受到抑制和遭受忽略,得不到认同的反抗行为。
三、女性对命运的认同――生活的牵挂和羁绊
何汉晴才寻了一天的死,生活就起了变化:公公的哮喘犯了,小姑子的裙子被婆婆用洗衣机洗坏了,婆婆买早点钱包被偷了,丈夫切菜时手指割破了灌了脓,儿子半夜从学校跑了回来。她寻死的行动。使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丈夫更是要随她一起去死。面对生活的责任和琐碎的温暖,何汉晴又重返生活。丈夫那只发抖的、烫人的大手,让她“心里一下就舒服了”,原来,“一个人的生生死死,真是由不得自己。这世上并没有人真的就把命运捏在自己的手上”,“人就得把他这一生该受的累受完,才能去死”,“人生就是这样呀!”何汉晴发现“寻死”不过是她小小的一次奢侈。
女性面对命运,有许许多多的无奈,这种无奈是由于习惯的顺从和忍受,是由于女性的弱者地位所致。无奈地承受可能因为过于沉重而爆发反抗,这种反抗是因为积郁太深,忍无可忍。反抗过后会发现仍然有挣不脱的牵挂和羁绊。何汉晴又回到生活中去了,又开始捡生活中“满地的芝麻”。
《出门寻死》中,方方笔下的何汉晴正是在无奈与反抗之间徘徊、愤懑、寻觅、冒险,从而构成了小说情节和人物内心的波澜起伏,并且将被平淡的生活所遮掩的伤口撕裂开来,凸显出来,不容回避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产生巨大的情感和思想的冲击力。一篇小说结束了。没有结束的是一个个徘徊的人生。生活原本是平淡的。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价值的琐碎,构成了生活的全部或者说是大部,真正属于灵魂、属于自我的单纯世界似乎根本就是乌托邦。生活就是这样,是没有理由的,又是理由充足的;是没有感情的,又是感情充沛的;是没有未来的,又是前途光明的;是不畏惧死亡的,又是寻死而不得的。就像小说以何汉晴的便秘开始,大多数的人生本相就是这样简单具体而又牵肠挂肚、百转千回。方方曾说自己的写作是悲观的,倒不如说是现实的,因为她抓住了人生最小又最有力度的部位,这个部位也许走向虚无,也许走向我们所不敢面对,其实一直就摆在那里的真实。我们所做出的选择,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能摆脱这种无所不在的真实,因为“人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