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1日,云南龙陵,怒江西岸,烈日炙烤大地。惠通桥边,偶尔有人停车,匆匆拍照,又匆匆启程。这里,一座被拆除了桥面木板的桥梁“骨架”、两座桥头堡、粗大的钢索和桥头立着的“云南省文物保护单位”石碑,组成惠通桥今天的全部。与不远处车来车往的红旗桥相比,显得十分寂寥。
日月如梭,70年前,惠通桥上的车水马龙、炮火硝烟、生离死别,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但这座曾经一头连着抗战大后方,一头连着滇西抗战前线,改变了中国抗战命运的桥梁,仍然昭示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见证着怒江两岸的变迁。
一
1935年冬,1月14日。天还未亮,12岁的施甸县太平镇太平村村民陆成栋,就往怒江边赶,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新桥的模样。起初,那里是一座建于清末的铁索吊桥,1900年就已废弃。直至1932年,中国驻缅甸华侨公会会长梁金山捐款20万银元,聘请印度工程师和华侨技工重新修建。赶到江边,出现在陆成栋眼前的是一座雄伟的钢缆吊索桁架桥,两岸高高的桥塔上连着粗大的钢索,锚固定于两岸岩壁内,宽宽的桥面上铺着厚厚的木板。
剪彩当日,桥边人声鼎沸。梁金山专门从缅甸带来一头大象踩桥,寓意吉祥如意。“梁金山好心肠,一人修桥万人过,此桥就叫金山桥。”众人倡议。
“不可不可,修桥是为了大家,施惠交通,应叫它‘惠通桥’。”梁金山说。从此,惠通桥便标注在了中国的地***上。附近的百姓,来往的商贩,远赴缅甸的马帮,经施甸过怒江,都要经过此桥。这一年,随着人气越来越旺,施甸县太平镇的邹兴兰一家在桥头开了一家杂货店,生意还算不错。
祥和的日子里,没人会想到,惠通桥将在中国抗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当时,日***封锁了中国与国际联系的绝大多数陆海通道,最后一条运输通道滇越铁路也因越南的沦陷被阻断。为打通抗战生命线,滇西20万各族同胞踏上修筑滇缅公路征程。施甸县由旺镇25岁的杨文菊,就是到怒江西岸筑路大***中的一员,对她来说,筑路的艰辛与每次轮换回家与家人团聚相比不算什么。惠通桥,就是回家的路。
1938年,在滇缅公路修筑过程中,为加强通过能力需要,惠通桥经过改造加固成为公路桥,每次能通行一辆10吨的汽车。
此时,还未听到***炮声的两岸百姓感到,惠通桥变了,过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源源不断满载物资的汽车由此经过驶向内地。他们不知道,此时的滇缅公路已是抗战的生命线,而惠通桥正是这条生命线的咽喉,这座曾经默默无闻的桥,正成为国人瞩目的中心。
紧盯惠通桥的,还有日***,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眼中钉。为“掐死”咽喉,1940年10月28日至1941年2月27日的100多天里,日***先后6次出动飞机168架次,投弹4000余枚,对惠通桥狂轰滥炸。虽然每次轰炸都对惠通桥造成不同程度的破坏,但惠通桥依然傲立于怒江之上。
二
1942年5月5日,15岁的邹兴兰像往常一样背着背篓在桥上卖稀饭。这天,怒江西岸等着过桥的车流和人流望不到头。听大人说,这些人都是逃难的,“因为日本***队打过来了。”
杨文菊就在奔向惠通桥的人群中,不久前,她被派往龙陵修复被日***飞机轰炸得坑坑洼洼的滇缅公路。
当年2月,10万中国远征***进入缅甸对日作战,大半勇士血洒异国他乡。5月3日,紧追而来的日***从国门畹町进入中国境内,两天推进200多公里,4日攻入龙陵城。日***扬言,只要夺取惠通桥,跨过怒江天险,5天可占领昆明,不超过10天就可打到重庆。
惠通桥岌岌可危,中国抗战大后方告急。
5日清晨,日***快速纵队500多人化整为零,伪装成难民,车载步行,企***神不知鬼不觉地抢占惠通桥。
时至下午,桥面上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争吵声、骂声混杂,不一会儿,***声大作。“小姑娘,赶快走,桥要炸了。”邹兴兰正要看个究竟,被一个士兵一把拉着背篓,拖着向东岸跑。刚跑到桥头,身后“轰”的一声巨响,邹兴兰回头看去,惠通桥已经轰然坍塌落入江中,桥上的车辆、人群瞬间坠入了波涛。
当杨文菊赶到怒江边时,桥已断了,家就在江那头,却回不去了。
事后,人们得知,当时,一个商人的卡车横挡在桥头,让本已拥挤的惠通桥更加混乱,守桥的士兵想把卡车推到江中,于是发生了争吵。情急之下,士兵鸣***示警,日***却误以为行踪暴露,立即发起攻击。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守***引爆了桥上预埋的炸药。
就在惠通桥灰飞烟灭的瞬间,整个中国抗战局势也随之发生了转变。
急速挺进的日***铁蹄在怒江西岸被迫停下。此后两年间,中日两***隔江对峙。惠通桥虽“死”,但却守住了未被战火摧残的半壁江山。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强渡怒江,开始了著名的“滇西***”。同年8月,惠通桥修复通车,大批***火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滇西***的各个战场。惠通桥的重生,敲响了日本侵略者的丧钟。
1944年9月,中国远征***第11集团***第8***攻克龙陵松山时,在日***阵地发现了一个日***留下的烟嘴,上面刻有一首真实反映日***望江兴叹的中文诗:“长驱一路怒江边,沿道三***戮五千。遗恨惠通桥爆破,移长蛇怒发冲天。”
三
2015年7月11日,红旗桥边检站,向边检站官兵提起曾在此开小卖部的“班大妈”无人不知,“一直到4年前摔伤了腿不得已回家,班大妈从未离开过惠通桥和红旗桥,她送走一批又一批边检官兵,对我们像亲人一样。”
“班大妈”就是邹兴兰,70多年来她一直守望着惠通桥。“一座桥有一座桥的命。”在距惠通桥5公里处的大坪子村,88岁的邹兴兰老人说。桥,寄托着她的所有感情和回忆。在边检官兵的身上,她似乎看到了当年那群保家卫国的中国士兵。
一座桥因人有了意义,而桥也改变了人和国家的命运。
1945年1月,滇西抗战取得最后胜利。同年3月,18岁的邹兴兰与25岁的班国全在惠通桥边结婚,而班国全正是当年救她一命的士兵。
这一年,杨文菊终于回到了家乡,但却遁入空门。直到2009年去世,她也从未说起出家的原因。老人们说,被隔在西岸的两年间,她目睹了日***的种种暴行,万念俱灰。
新中国成立后,惠通桥无法适应国家发展需要。1974年6月,随着惠通桥下游400米处,滇西最大的钢筋混凝土箱型截面拱桥――红旗桥通车典礼的一声炮响,惠通桥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3年后,梁金山也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终年94岁。
抗战与促进经济社会发展,成为比肩而立的两座桥梁最明显的时代特征。
2015年7月12日,星期天,惠通桥不远处的施甸县太平镇,又迎来了一个热闹的街子天,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街道,四里八乡的村民赶来选购心仪的商品。
“相同的街道,现在是热闹,70多年前却是兵荒马乱,街上是一队队奔赴前线的士兵和从前线运回的伤员,以及不知前路的难民。”在街子边一处闹中取静的农家院里,92岁的抗战老兵陆成栋说起当年的那一幕幕。这个街天,陆成栋的孙女和丈夫凌晨两点就去保山贩蔬菜来卖,儿子儿媳正在街上摆摊。对儿孙们来说,多挣些钱,让家人过得好是眼前最大的事;对历经战火、看了太多悲欢离合的陆成栋来说,小镇的安宁、家人的团聚,是最大的幸福。
今天惠通桥已成文物,但仍一如当年威严而庄重,默默地见证着两岸日新月异的变迁。如今的怒江上红旗桥、东风桥、怒江大桥、曼海大桥……很难说清有多少新式桥梁,天堑早已变通途;曾被炮火炸成焦土的荒山今朝已郁郁葱葱;方圆百里与桥相伴的村寨通了柏油路,老百姓将自家种的香蕉、菠萝,养的猪、鸡卖到山外,日子越过越红火。
当战火硝烟、生离死别已成过往,再次站在惠通桥头回望历史,70年前那段血泪与火焰的残酷及来之不易的和平,总让人感慨万千。当然更不能忘记的是:“落后就会挨打,软弱必招欺凌;光有和平的愿望是不够的,拥有维护和平的力量才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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