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我蛮横扼杀了儿子的戏剧梦想
现在想来，儿子喜欢演艺这一行，与我和他妈妈都是演员是很有关系的，他生活在我们这样一个演艺之家里，家里来来往往的叔叔阿姨都是演员，平时我们讨论的也是这个演员怎么样，这个戏怎么演才能出彩，他耳濡目染，自然就会对这个产生兴趣。有时候我们在一边说戏，他就在旁边支愣着耳朵听着，时不时还能插上一句。我最记得有一次，儿子大发议论，说好多电视剧不注意细节，比如剧中的人物去买菜，钱都是正好，从来不用找钱，生活中哪可能是这样的啊，就一个细节处理得马虎，让人家觉得特别假。那时候他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却能注意到这些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挺让我吃惊的，记得我还夸了他，说他“观察得挺仔细”。
真正发现儿子对演戏着迷，是他小学六年级那年的暑假，我和他妈妈都出去拍戏了，我们托了邻居照顾他，那时候我们家住在戏剧学院里头，暑假里，很多学生搞实践，几个人一起，鼓捣一个话剧什么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搞的，儿子就和这帮学生混在了一起，成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帮着干这干那，那帮学生也挺逗，也给他安排了一个小角色：一个贫困山区的失学少年，这下可好，儿子可算是入了戏，我从外地拍戏回来，回到家里，家里脏得像个猪圈似的，再看看儿子，好家伙，头发油腻腻的搭在脑袋上，脸上黑乎乎的，一靠近他，一股馊味扑鼻而来，也不知多少天没洗澡了，我问他这是闹什么幺蛾子呢?他回答我这是在体验生活呢!我再一查他的暑假作业，一个字没写!那一次我发火了，我说：“你是学生，任务就是学习，自己的任务完不成，跑去演戏，叫什么?叫不务正业！”到了晚上，那些戏剧学院的学生来找他，让他去参加排练，全给我骂跑了!儿子一看戏演不成了，哭得特别伤心。
一转眼，儿子读高三了，读中学期间儿子一直没放弃对戏剧的爱好，在学校里搞了个戏剧社，担任社长，他搞就让他搞去吧，只要不影响学习，当个爱好玩玩还是可以的。
有一天，我遇到中央戏剧学院的一位老师，他一见我就说：听说你儿子准备报考戏剧学院?行啊，虎父无犬子，我看那孩子是个好苗子!我一惊，细问之下才知道，儿子经常去他们戏剧学院找老师做考前辅导，戏剧学院好多老师都知道陈宝国的儿子要报考戏剧学院的事儿!
我气坏了，真是气坏了，这小子真有主意，哪还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那天我等不及儿子回家，就跑去学校找他了，我正告儿子：我和你妈妈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干这一行的，你趁早收收心，准备高考!儿子也毫不示弱：我自己的路，我有选择的权利!
出国留学，儿子的妥协
让我心痛又无奈
我们圈子里有好多演员都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国外去读书，我倒觉得这是个让儿子“改邪归正”的好办法，他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的，他想演戏，也没门儿!我开始积极联系儿子出国留学的事宜，很快就给他联系了一所英国的大学，学工科，虽然学费一年就要几十万人民币，但我认为还是值得。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心想到时候学费缴了，人家的入学通知书也来了，你小子不想去也由不得你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一切就绪，我们向儿子摊牌的时候，他的反应特别激烈，他说你们也太专制了，想一手包办我的前途?这又不是封建社会!当天他就跑到同学家里住去了，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他，打电话也不接。
我又急又气，加上夜以继日地拍戏，身体顶不住了，高烧39度，又担心影响拍摄进度，就谁也没说硬撑着，终于在片场晕倒了，被送进了医院，一检查心率还不正常。听说我住院了，儿子终于来了，那时我正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身上连着各种监测仪器的电线。我一向身体很好，他看见我成了这样，吓坏了。医生也在旁边一个劲地叮嘱：这病最怕激动、生气，应该尽可能让病人保持心情平和舒畅，否则是很容易出危险的!儿子在我床边蹲了下来，趴在我耳边说：爸，你别急，我答应你，出国读书还不成吗!
儿子走的时候，我没去机场送他，心里还是有些歉疚和不舍吧，才17岁的儿子，就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和学习了，他会害怕吗?他会想家吗?我不想在儿子面前流露出这些，我怕我在他面前感情会失去控制……
儿子很懂事，他知道在英国读书学费很昂贵，虽然我们家经济不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业余时间打工来为自己挣零花钱。他做过很多事情，具体的他也没和我们讲太多，我只知道他在快餐店骑车送外卖，一天要送七八十份，时间久了，屁股那里都磨出了老茧。儿子开玩笑说，他的裤子，无论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都是从裤裆那里先坏。
儿子每次从国外回来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更懂事更***更节俭，我看在眼里真是非常欣慰，也时常感慨：幸亏那个时候把你送出国了，你现在知道老爸的苦心了吧?每次我这样说的时候，儿子总是淡淡一笑，不说什么。
同样，儿子的学业成绩也非常出色，本科顺利毕业之后，儿子表示想回国，我说：既然已经读到这份上了，学费也花了这么多了，现在本科学历在国内找工作也是很难的，索性读完硕士再回来吧。这一次，儿子又一次听从了我的安排。2009年，儿子以全A成绩优等生身份硕士毕业，这是非常难得的，我和他妈妈飞去英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看着儿子穿着硕士服，站在台上代表优秀毕业生发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热泪长流。儿子也很激动，他含着泪，对我说：爸爸，我总算可以对你有个交待了。那个时候，我正处在极度兴奋和喜悦中，根本不知道他这句话里埋下了什么伏笔。
依儿子的专业和成绩，找个工程师的工作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对他的未来我很放心。至此，儿子基本按照我给他安排的路走过来，一路还算顺利。我常常长久地看着儿子，像在欣赏自己的一个作品，我也在暗自得意：当初阻止他报考戏剧学院，送他出国留学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
最好的父爱是尊重儿子的选择
没有想到的是，儿子26岁生日那天，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那是第一次儿子以很正式的口吻约我出去吃饭，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态度坦诚而坚定。他给我倒了一杯酒，对我说：爸，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和妈妈为了不少心，花了不少钱，我很感激你们，留学十年，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努力，不能辜负你们这番苦心，现在，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我没有浪费你们给我花的钱，如果说留学十年，我是为父母而活的话，那么现在，我该为自己而活了。我要实现自己的梦，我知道那会很难，但是，即使再难我也想试试，我想做一个演员……
我很久说不出一句话。当时的我是一种什么心情呢?就是儿子给我的感觉，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这一番谈话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是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谈话，我再也不能用以前那种简单粗暴、独断专行的方式来对待他了。
我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之中。回想这些年来，我体会到了儿子的辛苦和无奈，为了满足父辈的期望而委屈自己，我看见了自己，在父爱的名义下的自私和专制，我凭什么把自己认为好的不顾一切强加给儿子?就因为我是父亲吗?就因为我爱他吗?而什么又是真正的爱呢?是让儿子过着我给他安排的生活但是却不快乐，还是支持儿子按他自己的心意生活，也许一路坎坷，但是他过得无怨无悔?
这是第一次，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些问题，我知道我必须让步，因为即使我不让步，儿子也不会听我的了，相反，我会永远地失去他。我找了儿子，认真谈了一次，我对他说：你执意要当演员，我不阻拦，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这方面你不能指望我和你妈妈给你任何帮助，我这辈子，哪怕是刚从戏剧学院毕业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为接戏求过人，现在，我更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去求人，关于这条路的艰难，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儿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认真说：我知道的，爸爸，你放心!
如今，儿子已经开始接拍他的第二部电视剧了，我们父子俩有时候会在家里聊聊演戏的事情，气氛很温馨，这似乎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父子之间终于有了一种难得的亲密无间的温情。我很享受这种来之不易的感觉。
(摘自《深圳青年》2010年第21期，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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