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曼德说托尔斯泰是“一位史诗性的人物,又是一位史诗的创造者”,《安娜•卡列尼娜》就是这样一部呕心沥
血的杰作,是作家 “高度重视人,尊重人,同情人,对人及其内在的力量,对人类崇高的精神品质始终给与高度信赖”的体现,“显示出对人类生存的无比真诚,即使在悲观性中也永远富有崇高与乐观,因而始终富有人性的魅力。在作品的最深处,跳动着一颗正值无私、纯真善良的巨人之心。”昭示着人类疏异和亲近的结合。
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的扉页写着一句难解的话:“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同时,在开头又写下“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里,作家的意***是什么?伸冤的是谁?是安娜?还是卡列宁?渥伦斯基?报应的又是谁?谁该得到报应?
一、卡列宁之冤
卡列宁,过去众口一词认为他是制造安娜悲剧的凶手,认为他是官僚机器,外表丑陋,行为刻板等,可以说很少有人认为他也冤。事实上卡列宁很可悲,试想他的悲剧是谁给的?
在作家笔下,卡列宁是疏异的。他性格孤僻、内向、不善表达感情,他少年得志,走到了官僚统治的核心地位,成为社会所认定的精英人物,就这来说社会对他是认可的,他对人生价值取向是功名仕途,与现实一致而显得庸俗可憎。
最有争议的是说他与安娜的婚姻是一桩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设想卡列宁的时代,谁是自由爱情下的婚姻?如果当事人先谈爱情,那本身就为时代不许,作为社会的优秀的统治者卡列宁在他事业有成后,按传统选择一个婚姻对象,结婚生子,过社会要求的家庭生活――对此,他是无过错的。在婚姻生活中,他实践着自己的信念,建立稳定的家庭,用他的地位为妻子提供上流社会的生活,不仅有贵族的一切享受,包括文化享受,还给予安娜社交生活的一切荣誉,可以说安娜的尊贵是丈夫给予的,并且卡列宁作为具有那么高地位的官僚没有如其他同僚那样包养众多的情人――这些,在社会看来,他不仅年轻有为,还是优秀的丈夫,做到他这样,哪个时代也没有多少?许多人认为他 “真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圣人”!
对于妻子,有人说他完全忽略了洋溢着青春与生命热情的情感需要,他不把妻子当成有自由意志的人,使安娜丧失了自主的地位和与丈夫平等交流的前提,造成了安娜婚姻的不幸。对此,我认为是强求,卡列宁不是圣人,也不是贤人,更不是诗人,他要去履行其社会职责――从大处他要为社会做事,他是省长,设想今天世界上各民族这样的官员能每天属于妻子,陪着风花雪月?从生活看,他需要获取个人及家庭生活的条件,换句话说他也在尽责。
当知道了安娜的私情后,他按社会的标准把安娜看作是“不知羞耻,没有信仰,一个堕落的女人”,他终于认识到“我跟她结合在一起,这是一个错误;但是在我所犯的错误中,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因此我不会不幸的。错不在我,而在她。”这时,卡列宁的心中又是多么悲哀!如果换在今天,像他那样地位的人妻子公然与情人生活在一起,那媒介会炒成世界新闻――当事人只有引咎辞职了。那么,卡列宁只能关心的就是“怎样才能让他最好、最体面、最方便,也是最合理的甩掉她的堕落行为给他身上溅上的污泥,继续沿自己积极活跃,诚实有益的生活道路走下去。”因此,他对安娜说“我们的生活应该照过去的一样继续下去。这对于我,对于您,以及对于我们的儿子都是必要的……倘若不然,您自己可以推测到您和您儿子的遭遇将会怎样。”
这里,作家很真诚地写了卡列宁面对这一飞来灾难的态度,他理性地分析了灾难的原因,也理性地考虑了解决办法――“继续沿自己积极活跃,诚实有益的生活道路走下去。”为此,他就只差安娜祈求握伦斯基那样“我只求你千万不要遗弃我!”客观上也是不离不弃了。当然人们批判的也是卡列宁的态度,指责他不离婚,是虚伪,使安娜不能名正言顺地取得另一个合法的婚姻,然而离了婚,渥伦斯基就一定会娶她?事实上,她与渥伦斯基也是很短暂的相爱,如卡列宁说:“您和您儿子的遭遇将会怎样”,后来她自杀不是为卡列宁不离婚,而直接原因是不能把握渥伦斯基的爱。
由此看来,卡列宁的悲剧是残酷的:作为社会名流,过去的一切,被妻子全部葬送――前途、事业、家庭以及幼子,他向谁伸冤?
二、安娜之冤
安娜,一个美丽迷人、充满生命活力的魅力女人,她17岁嫁给了社会公认的高官、贵族卡列宁,在当时可以说是很高攀的婚姻。安娜婚后,在伯爵和省长双重光环笼罩下,她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有优裕的生活,有无可动摇的社会地位,在宠爱的生活中过了八年,使她修养成了更高贵的妇女――美丽的营造,自信的确立,见识的积累。那么作为青春展望的她,具有了超越的丰采与魅力,一种诗意的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上流社会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青年***官渥伦斯基,这个人与丈夫比较,丈夫的容貌及其行为就让她厌恶了,如:丈夫前来车站迎接她所感受的――“哦,你温柔的丈夫,还是和新婚后第一年一样温存,望你眼睛都望穿了”,是对“温存”的嘲笑,她还看到的是他那难看的“大耳朵”。可见,在优裕的环境下,安娜的需求和审美发生改变了,她现在强烈的需要是填补她精神空间,她具备了让有欣赏能力的人都欣赏的美――包括反感她的优秀男士列文,情敌吉蒂都不得不承认其美。她终于从个人欲望走向满足:她不顾一切――自己的、丈夫的、儿子的荣誉,社会的规范,去追求她的爱情生活。
安娜出轨了,她抛弃了丈夫、家庭、社会道德规范,力求获得更完美的生活,她错了?而她现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就该继续?
作家曾经在构思这部作品时是对他的妻子谈及要写一部反映当代生活的小说,他要写一个失足妇女的典型,从作品扉页的题词“伸冤在我,我必报应”看,托尔斯泰的意思什么呢?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了“世界――艺术家――作品――读者”四要素,他认为作品“总要涉及四个要点:第一个要素是作品,即艺术品本身。由于作品是人为的产品,所以,第二个共同要素便是生产者,即艺术家。第三,一般认为作品总得有一个直接或间接地导源于现实事物的主题――总会涉及、表现、反映某种客观状态或者与此相关的东西,这第三个要素便可以认为是由人物和行动、思想和情感、物质和事件或者超越感觉的本质所构成……最后一个要素是欣赏者,即听众、观众、读者。作品为他们而写,或至少会引起他们的关注。” 托尔斯泰的创作涉及、表现、反映某种客观状态,人物和行动、思想和情感、物质和事件或者超越感觉的本质,显示出对人类生存的无比真诚,在他的作品的最深处,跳动着一颗正值无私、纯真善良的巨人之心。作家在疏异和亲近中,揭示了现实的丑恶,也有着改变它的渴望与迷茫。这是一个转型时期,一方面,西方资产阶级民主自由思想迅速传播,作家希望社会、人类更加和谐;另一方面,传统道德与个人行为应该怎样适应与完善?封建意识以及走向没落时期的社会道德沦丧,人性虚伪,成为扭曲人性的东西,固然是不应存在,但一味追求个人幸福危及他人是否道德?各种社会力量的撞击冲击下,必然会引发社会矛盾,在社会变更时期的觉醒者,也必然会受到影响,由于新的思想不够成熟,盲动的行为注定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如:新的时代潮流对安娜那种长期生活在贵族及其上流社会中所形成的传统观念的冲击,在她灵魂深处,萌发了新的观念、新的思想,这就是表现在安娜追求爱情与行为的“越轨”。可是,她自身又不能决定现实,那种“当事人双方的相互爱慕应当高于其他一切而成为婚姻基础的事情,在统治阶级的实践中是自古都没有的。”安娜最终只有在矛盾和痛苦中走向毁灭。
安娜要伸冤!在安娜的生活中环绕着几个迫害她的社会集团,一个是以他丈夫卡列宁为首的官僚集团,是规定社会次序的人;一个是以伯爵夫人莉吉娅为代表的伪君子集团,这些贵妇人有着没落时代的***,作为统治者的附属,他们是顽固的;第三个是培脱茜公爵夫人为首的腐朽集团,他们道德败坏,荒***,“她们已经准备好一把把的泥土,只等时机一到,就向她掷来。” 她们疏异人性,相对他们,安娜是真诚的,而她毁灭了。
就这样安娜带着伟大的法律,带着社会的全部残酷,带着自己的屈辱宣布:伸冤在我,我必报应!研究者尼•尼•古谢夫说:“她(安娜)的自杀,获得一种道德性质:她之离开人世,解开了缠绕在她、卡列宁、渥伦斯基三者生活中那种矛盾的结”――如作品所写“一张长桌上,在一群陌生人的围观下,那不久前还充满生命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知羞耻地横倒着。”
安娜冤死了,死也不甘心!她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知羞耻地横倒着”――是在哀悼肉体失败的同时,庆祝精神的胜利吗?托尔斯泰悲剧性地结束安娜生命,让她可怜可叹、可悯,让她引起人们思考――“安娜的追求尽管有合乎善与人道的一面,但离善与人道的最高形式――爱他人,为他人而活着――还有相当的距离。”
列宁曾高度评价,说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能以提出这么多重大的问题,能以达到这样大的艺术力量,能使他的作品在世界文学中占了一个第一流的位置。” 托尔斯泰一方面承认安娜执著追求人性的真诚,是合理的,美好的;另一方面,从宗教伦理看 ,安娜背离了道德,她对爱情生活的追求有放纵的成分。所以,在小说中作者对安娜既同情又谴责,他没有让安娜屈从卡列宁和那个上流社会,而是同情安娜的遭遇,不无肯定地描写她自我意识和生命意识的觉醒以及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另一方面,又让安娜带着犯罪的痛苦走向死亡――在时代的车轮下,怀念着过去,带着疑惑被压成两段!
从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作家的救赎意识,在他认为人“一个是精神的人,他所追求的是那种对人对己统一的幸福;一个兽性的人,他一味追求个人幸福,并且为了个人幸福不惜牺牲全人类的幸福。”精神的人与兽性的人进行对抗,直到毁灭,死亡报应着罪人的灵魂。那么,作品中的人物都需要救赎:
安娜作为精神的人她的追求是美好的,“充满生命”,而一味追求个人幸福,牺牲他人(丈夫、儿子)的幸福,她要受惩罚;作者用她的自杀来为她辩护了,让她伸冤――美好生命的代价,也让她受到报应――美好生命的代价。
卡列宁是一个固守死道德造成他人痛苦的人,也该受到报应(妻子背叛),他缺乏怜悯之心,他也需要上帝。
渥伦斯基不顾道德要求伤害无辜,更要受到报应,如作品所写他在看见安娜死的感觉,让他“从这时起,他的生命仿佛已经没有意义。”
人类需要救赎,怎样救赎?托尔斯泰曾经对高尔基说“少数人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除了上帝以外什么东西都有了;多数人也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有。”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参考文献:
[1]哈曼德:《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美》,江林康译,译林出版社,2005。
[2]蒋承勇:《新编外国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0.4。
[3]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智量译,译林出版社,1996.7。
[4]雷成德:《托尔斯泰作品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
袁学敏:攀枝花学院人文社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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