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的小说创作起始于新世纪,他的第一篇小说《人・狗・猫》发表在2000年2期的《大家》上。十年对一个作家来说不算长,但十年的时间却可以看出一个作家的端倪――他是否有可能从事这个行当,或者说他是否“当行”。当我有机会阅读了东君重要的中短篇小说以后,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东君的小说境界高远,神情优雅,叙事从容,修辞恬淡。他的小说端庄,但不是中规中矩;他的小说风雅,但没有文人的迂腐造作。他的小说有东西文化的来路,但更有他个人的去处。他处理的人与事不那么激烈、忧愤,但他有是非,有鲜明的批判性,也有一种隐秘的、尽在不言中的虚无感。这些特点决定了东君小说的独特性,也是他近年来受到越来越多关注的重要原因。
东君被谈论最多的可能是中篇小说。比如《阿拙仙传》《黑白业》《子虚先生在乌有乡》等,它们曾获得各种奖项、选入不同的选本,已经证实了其价值。因此,我想集中讨论东君的几部重要的短篇小说。东君的短篇小说写得非常有特点并且好看。他在借鉴西方现代小说技巧技法的同时,对明清白话小说甚至元杂剧的神韵和中国古代文人趣味都深感兴趣甚至迷恋,对文人生活、边缘性、自足性或对中国古代美学中文人“清”的自我要求等都熟悉或认同。尤其是,东君对古代文人的这些内心要求和表现形式了如指掌。比如他写洪素手弹琴、写白大生没落文人的痴情、写“梅竹双清阁”的苏教授、写一个拳师的内心境界,都有六朝高士的趣味和气质。
作为传统美学趣味的“清”,本义就是水清,与澄互训。《诗经》中的“清”主要形容人娴淑的品貌,在《论语》和《楚辞》中是形容人的峻洁品德,但作为美学在后世产生影响的还是老子的说法: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第三十九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之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净为天下正。(第四十五章)
魏晋以后,“清”作为士大夫的美学趣味,日渐成为文人的自觉意识和存心体会。东君对“清”的理解和意属在他的作品中就这样经常有所表现。也就是这样一个“清”字,使东君的小说有一股超拔脱俗之气。但更重要的是,东君要写的是这“清”的背后的故事,是“清”的形式掩盖下的内容。于是,东君的小说就有意思了。“清”是东君的坚持而不是小说人物的内心世界和行为方式。无论是《风月谈》中的白大生、《听洪素手弹琴》中的徐三白,还是《拳师之死》中的拳师,他们最后的命运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面对世俗世界的气节、行为和操守。东君对这些人物的塑造的动机,背后显然隐含了他个人的趣味和追求。他写的是小说,但他歌咏的却是“言志”诗篇。当然,东君毕竟是当代作家而不是旧时士大夫,因此,他对那些貌似清高实为名利之徒的人也竭尽了讽喻能事,比如《风月谈》。
东君的小说写的似乎是与当下没有多大关系的故事,但是,就在这些看似无关宏旨、漫不经心、暧昧模糊的故事中,表达了他对世俗世界无边欲望滚滚红尘的批判。他的批判不是审判,而是在不急不躁的讲述中,将人物外部面相和内心世界逐一托出,在对比中褒贬了清浊与善恶,比如《拳师之死》《苏静安教授晚年谈话录》等。东君在小说中不是要化解这些,而是呈现了这种文化心理的后果,是以“清”的美学理想关照当下红尘滚滚的世俗万象。在人心不古的时代,表达了对古风的想往和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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