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浔河桥头,看着城西森林公园青山般的远树,我似乎听到了县志中描述的黄雀湖荡的鸟鸣,似乎触摸到20年前的十里荭草和秋日里的荻花,一种沧桑感油然而生。转身南市区,眼前一亮,看到炳辉中学绿树掩映中的红楼,我不禁为自己十年走过的“圆梦”之路而感怀,那里有奋进中的欢乐,也有疲惫后的苍凉。
1997年8月,我从岁月留给我的忧伤中走出,挟着14万元来自上海的捐款,来到城南郊外的荒野,要在这沟沟坎坎上建一所崭新的学校。茫然无奈与不甘颓唐之情交织在一起。“不畏前方狼虎地,一意孤行去拓荒”是当时的誓言。我知道,我做起了新梦,落入单相思的陷阱。
我的梦,在青少年时期就被扼杀了。“”中“一张白卷”掀起的狂风把我卷到人生的谷底,从此,读书的欲望就像蛇一样缠噬着我的心。那一年恢复高考,当我如饥似渴、匆匆忙忙补完那些缺失的知识时,天意让我走进了教师的行列。也许是挨过被剥夺受教育权利的苦,所以尽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依然端坐小楼成一统,心无旁骛。我用自己最饱满、最醇厚的情感去滋润我爱极了的学生和我心仪的教育。直到我走上教育管理岗位,创造最适合学生、最美的教育依然是我最执著的追求。上世纪80年代初,学校被人为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此后十多年,我在一所非重点高中同大多数教师一样在屈辱中挣扎,直至麻木。1997年,我终于走出来了,欣然接受了重任,踏上了白手起家的建校、办学之路,在一片荒地上开始规划心目中的教育蓝***。
梦的开头是艰难的。捉襟见肘的一点财***拨款怎么够支付老百姓的用地补偿?没有办法,我学起了武训,放下教书人的架子,老着脸皮挨门挨户地化缘筹资。我曾向教职工、社会上的热心人(包括家长)借款,也曾向银行贷款,为此还大醉了几场。举债办学,最多时欠下一千多万元的债务。我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我斜倚在床头,一包香烟燃到天明。那时的我还养成了夜半吟诗的习惯,所谓子夜寻醉者是也,所谓“露似珍珠月似弓”,“雨水打在芭蕉上声音变瘦”,“昼夜不止,忘情燃烧”之类的句子,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景吧。
为征地,我们开了60多次会,一回回登门拜访、谈心,一次次吵架、“流产”。有时会议从早晨开到夜晚,村民们尚可轮流回家吃饭,而我们却要饿着肚子。学校不能像某些开发商那样采取极端的手段,只能用真情心语,哪怕是下跪的方式去感动村民们……当最后一个“钉子户”向我们举起铁锹、钢叉时,我的心在痛、在流血,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我忽生怜悯之情,悲叹国民素质的低下。这更坚定了我的办学信念。我多么希望他们的子孙能在这块土地上接受最好的教育,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扭曲地把拳头挥向兴建学校的人们。
1998年秋,在市领导的鼎力支持下,我们在***校等地租借教室,招收初中六个班的学生。尽管生源很差,但毕竟有学生了。可是教师在哪里?想一想那时候我们可真难啊!记得2000年首届高中招生时,学校没有教导主任,没有年级主任,甚至物色不到班主任。师资队伍建设是关键,教师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只有靠自己培养。选聘乡镇教师时,我为要个真实的第一印象,往返于五六个教室,听同时开的考评课;为了能招收到高质量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我要用放大镜看他们的自荐材料,面对面地一个个谈话、测试。对那些紧缺学科的师资,学校在负债累累的情况下还不惜自己掏腰包发工资,到外省市去聘请。
高中招生的形势就更为严峻了。我校高中招生那年,适逢取消划片招生的***策,除一中受到特殊保护外,其他学校全部走向市场。在生源大战面前,我们这样一所什么都没有的新建校在十所完中当中明显处于弱势。于是,艰难的宣传与动员工作开始了。全校教师齐上阵,为了学校的明天,为了取信于家长,我们坦现一片真诚,终于感动了上帝。连续七年,我校高中的生源质量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许多传统老校。
梦在继续,梦在分段进行。差不多用了五年时间,炳辉园建成了,成为南市区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英红洋瓦,橄榄绿墙,透出种种欧陆风情;垂柳香樟,哺园梅岭,弥漫点点温馨诗意。报国碑、矢志坛、濯缨池、将***铜像、树人广场等校园十二景的命名,让师生感受到身边历史与文化的美轮美奂;学校主题词、清韵小赋、教育名言、办学成果、捐资名单等文化墙的设置,给师生以潜移默化的熏陶。文化艺术与德育是相通的,校园环境与文化的育人功能是无可替代的。悉尼大学校长盖文・布朗说:什么样的校园才是一流校园?一方面要看教育质量,另一方面要看校园文化,比如是不是有很美的文化氛围、很好的道德氛围,是不是鼓励学生去健康地追求个人的发展。年轻时,我在塔塘小学做代课教师,一间倾斜的土墙草屋便是学校的全部,几排低矮的泥台便是学生的课桌,“老师叫背书,学生站起来。开裆全露出,小鸟蹲泥台”便是我那时写的一首打油诗。含汨笑过之后,我不能不为当时的中国农村教育而悲哀。所以十年前来此建校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在炳辉园中建造全市最美观、最坚固的教学楼。这些我做到了,但仅有这一点是不够的。校园文化的积淀决定着一个学校的育人质量。于是,我们创办了《炳辉学刊》、《炳辉园》小报,开发了校本课程,编写了校本教材,并积极推动以校为本的研究,努力建设与传承具有鲜明特色的学校文化。
不知是哪位哲人说过,教育需要诗意,诗意可以使教育多一些浪漫的情怀;教育更需要激情,激情可以使教育彰显出无穷的生命力。十年来,炳辉园总有一种浓浓的工作激情和学习激情,师生总是沉浸在一种默契的施教和求知的氛围中。有时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后,校长、主任不得不硬赶师生回去休息。当然,校园里间或也有拔河队边的助威声、足球场上的呐喊声、音乐诗歌赛场的优音雅韵……炳辉园是洒脱而充满活力的。
许多家长都常常被炳辉人那种爱岗敬业、团结进取的精神所感动。也许人活着需要几分呆劲,可我有时还是弄不懂,究竟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量让我们如此醉心于教育。我爱学校里每一个淳朴的老师,欣赏他们自觉钻研与奉献的精神。说真的,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这算是一个奇迹!他们这种执著的精神不仅感动了我,也影响了我。有这种精神相依相伴,我感到自己依然年轻,依然有着青春的力量。我爱炳辉中学的每一位学生,无论清晨还是夜晚,我都想来到他们身边,看张张笑脸,听朗朗书声。为教室装空调、配多媒体,建健身休闲广场……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为的就是让孩子们能比当年土屋泥台培养出的他们的父辈更有出息。我总希望我们的每一个学生在将来的生活中,想起他在炳辉园的读书时光是自豪的,而没有半点遗憾和怨恨。
十年前,我为自己的孩子没能读上理想的小学、初中、高中而懊恼,也曾为许多教师的子女不能成才而忧伤。十年来,我立誓要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受到最好的教育,将来都能有一个美丽的人生。为激励全校学生及教师子女成才,我们出台了多种奖励***策。我始终认为,连子女都培养不好的教师是缺乏工作动力的。令我欣喜的是,如今的炳辉园人气颇旺,5名学校领导成员的子女相继考入全国名牌大学;2007年高考,我校14名教师子女参加高考,11名进入重点本科院校;教师子女能轻夺全市中考成绩第一,能走进北大的校园。
梦想在一步步地实现,有时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越来越相信,做任何工作,只要你撑出第一篙,再一篙篙地撑下去,义无反顾,你就会逐渐靠近成功的彼岸。
如今,我们已跨越七届中考、五届高考。就拿2006年高考来说,我们这个以三类生源为主体的学校,高考应届本科达线率为71.60%,为全市第一。2007年高考,本科达线率为72.99%,应届生梅雪为天长市文科状元。多年来,我们取得的优异成绩不断触动着社会敏感的神经。面对人们的惊讶和赞誉,我平和淡定。虽然我校出了一个“全国十佳大学生”候选人陶元浩,虽然我们的学生遍及全国多所著名高校,但是,二十年、三十年后,我们的学生中有没有中国高科技领域的领***人物?有没有院士诞生?我知道,教育应以学生发展为本,而人的发展是一系列教育过程的结果。这就要求我们做到持之以恒地以先进的教育理念、完善的管理体制、优良的校风、优质的师资促进学生全面的可持续的发展,为高层次拔尖人才的成长奠定基础。我们的教师用一套个性化的教育方式培养出一个全国年龄最小的13岁的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的王安简同学,培养出一个2007年高考市文科状元梅雪,就一定能创造出十套、百套成功的教育方式,培养出更多的有良好发展前景的优秀人才。
在追梦、圆梦的过程中,谁都无法回避时而出现的苦恼。当代的中国教育无法关起门来孤芳自赏。谁都离不开社会的大环境,谁都难以完全抵御外力对学校的种种伤害。明智的校长大多选择不即不离,这似乎是一条最好的道路,但操作起来很难。如何处理好与外界的关系,包括与领导层的关系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常常想,在这个世界上,大家何时才能摆脱功利、掬出真情、保持一颗纯净的心,不因岁月的流逝而苍老,不因受到种种诱惑而消沉……这,似乎是教育者的责任,但我们真的有如此大的能量和能力吗?
回忆这十年的圆梦之旅,有兴奋也有感伤。我觉得,自己有时如黄钟大吕奏着强音;有时又如迟暮的美人,拨着哀婉的十三弦,凄凄惨惨戚戚;而更多的时候,自己就像是一个寂寞的旅人,背靠着寂寞的门槛,身后留下的是一排寂寞的脚印。我从不奢求什么,只是陶醉于“一声轻唤,就丰盈了稚嫩的青荷”。我不愿走进那浊海红浪,不是因为心灵有多么高尚,而实在是惧怕自己被淹没。我坚信,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有一批正直的人们,高声呐喊着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强音――要把时代赋予这个躯体的一切,升华为时代所需要的能源,去迎接辉煌灿烂、充满希望的明天!
十年一梦带给我昨日的疲惫、今日的辉煌和明日的希望。当我伫立于浔河的情人桥头,当我在沉重的十年光阴下喘息的时候,一叶桐花飘落在我的身上,晚霞里的丹山奉献出一个清新靓丽、活泼洒脱的西方。我明白了,飘落的桐花就是我追寻十载的情人。她透射出缕缕晨光,洗净一方晴空;她春满心田,吻飞万紫千红;她催绿了芭蕉,催红了樱桃……而最后一瞬间,她苍老了,也再生了,或许,是为了年轻的世界和诱人的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