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搜索】1960年2月3日深夜,一箱来自北京新特药商店的二硫基丙醇,被及时空投到山西省平陆县,当地六十一个中毒民工因此脱离了生命危险。《中国青年报》记者据此采写的新闻特写《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入选多个版本的语文教材,成为近半个世纪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然而,在这“千里急救”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饭锅里的砒霜
在《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中,这次“千里救急”的起点正是从被打断的县委扩大会议开始的。这段描写透露出中毒事件的两个背景:一个是,一个是修路。
1957年,不顾黄万里等专家的反对,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开工。黄河两岸,近30万居民告别故土。为了方便移民的生产生活,1959年10月,西起芮城风陵渡、东至平陆县南沟的风南公路开建,三百多个农民被临时抽调,组成张店公路营,负责修筑风南公路张沟段。在的口号声中,该营在1960年的春节没有休息,要“打个开门红的大胜仗”。
就在此时,发生了中毒事件。但在《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这篇特写中,并没有提及民工们为什么会突然中毒。
据时任张店公路营三连三排排长的李中年回忆,1960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六)下午6时左右,同往常一样,收工后,他和几个干部先去检验当天挖掘的土方。回到驻地时,其他人大都吃完饭了,锅里的高粱面汤所剩无几,李中年顺着锅底盛了一碗。“喝着喝着,咦,碗里有一小块石头,小手指头大,红色的。”李中年感觉很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喝完面汤,他又走进灶房,看见灶台上也放着一块红石头,只是块头更大一点。炊事员说,是从锅里捞起来的。
这时,先吃完饭的民工,一个个捂着肚子,纷纷嚷嚷胃里难受,有人开始呕吐。混乱中,有民工拿起秤砣,把灶台上的红石头砸开,舔了一下,跑出来喊:“红信!咱们连中毒了!”红信又叫砒霜,是一种由砷矿烧炼而成的毒药。
当晚9时左右,县医院的医护人员赶到现场。诊断结果显示,的确是砷中毒。然而,没有一个医生有***砷中毒的经验。
《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就此将描写的重点转向了北京方面如何找药,送药。实际上,就在各方力量“千里救急”之时,在平陆,一场针对投毒的侦破工作也同时展开。
通过平陆县档案馆所存的相关材料,可以复原出这次案件的侦破过程:2月2日晚上,在医生抢救民工的同时,平陆县公安局局长燕英杰带领十多个公安人员赶到现场。民工张德才很快交待了作案经过:当天下午3点多,他借口进伙房打开水,将两块红信偷偷丢进饭锅。二十分钟后,他被拘留。侦破非常迅速。平陆县委呈交上级的报告里称,从开始勘察到最终破案,仅用了8个小时。
投毒者
张德才,平陆县张店公社前滩村村民,1929年出生。在档案材料中,张德才被一致定性为“暗藏在***队伍里的反***分子”,他的“罪恶历史”包括:曾供职于日伪保安队,阎锡山爱乡团、复仇队和保警队情报组,淹死过农会***,1953年妇女未遂,被判刑6个月。并且一贯对社会主义社会充满仇恨。而这也正是他要破坏,对“阶级弟兄们”下毒手的思想根源。
但与张德才同村的小时候玩伴刘克武却否认说,张德才不到10岁就没了双亲,缺乏家庭教育,有点调皮。“是参加过警备队什么的,但当时他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人家让他送个信跑个腿啊,叫他干啥他就干啥”。
在平陆县纪委工作的李敬斋曾长期关注过此次中毒事件。据他介绍,张德才在1949年后的经历比较波折。1958年他被太原钢铁厂招聘为工人。可惜好景不长,在随后的肃反运动中,他因“历史问题”被清退,押回原籍管制改造,1959年10月来到风南公路工地。刚到工地的张德才,工作勤恳,深受大家喜欢和尊敬,很快被营里安排为三排排长。
当年12月的一个雨雪天,北风肆虐,民工们又冷又饿,但连长坚持“突击”。吃过午饭后,张德才倒下就睡,没听见下午开工的哨子,一直睡到天黑。这一次酣睡成了张德才命运的转折点。
当天晚上,他被揪到公路营的辩论会,所有的干部轮番上阵批判。张德才的排长职务被当场免掉。随后,张德才捂着肚子,声称自己生病,没打招呼就回到了前滩村。1960年1月19日,村干部通知,如果不马上回到工地,食堂将停供伙食。次日,张德才忐忑不安地回到张沟,又一场批判会开始了。
批判会上,张德才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简简单单怠工偷懒,多拿多占,而是“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企***破坏,蓄谋已久,参加修路一贯消极怠工。煽动民工要求放假,制造混乱,瓦解***心,企***破坏公路的修筑”。
我们已经无法知晓,辩论结束后张德才的心理。而据档案材料记载,张德才事后交代,正是这次辩论使他产生了报复的想法,报复对象是批他最凶的三连副连长仝仁明。
张德才承认,他设想过三种报复方法。其一,是悄悄把毒药丢进仝的碗里,效果虽好却很难实施;其二,把毒药拌到玉米面里蒸成馍,但“副连长从来瞧不起自己”,不会吃他的东西;其三,是用利器暗算,可“一下子解决不了,就会暴露自己”。
李敬斋说,在张德才的供词里,录下这样一个细节:张德才产生报复想法后,也犹豫过,但有一天上午,他突然想起了女儿。他决定为女儿买一双小花鞋,可口袋里没有钱。他只好向民工们借钱,但此时的他,已经是被批臭了的人,没有一个人肯借给他。“这一切,都是该死的仝仁明造成的,我一定要碎了你!”后来他决定,“干脆把红信放进大锅里”。
张德才的红信来自一个叫回申娃的人。“有一次,张德才发现雪地上有狐狸的脚印,他跟民工回申娃和议,毒死个把狐狸弄张皮子,回申娃回家拿了半斤红信交给他。”刘克武说。红信有杀虫效果的,被当地农民用来拌种子,并不难找到。事发后,回申娃被张德才供出,也被公安机关逮捕。有关档案这样给回申娃定性:地主成分,中被批斗,家产被分,从此对***和新社会产生不满与抵触,时时***谋对***和人民进行报复。
但在刘克武的印象中,这个回申娃憨厚老实,是地主家的养子,耳朵有点背,他被判刑是因为“倒霉”。
新闻热潮
1960年2月6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首都***民抢救六十一个中毒民工”,这则消息来源于《北京晚报》当天刊发的“千里救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山西日报》等报纸也迅速转载或刊发了这一消息,“崇高的阶级友爱精神”和“伟大的共产主义风格”,成为这场新闻热潮的主调。
2月28日,《中国青年报》刊发了长篇特写《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及长篇社论《又一曲共产主义的凯歌》。次日,《人民日报》、《报》转载,并配发了社论和编者按语。各省、地、县各类报刊及各个电台、广播站的广播紧跟其后。这篇特写引起了巨大轰动。
全国各地报刊,纷纷派出骨干记者,奔向平陆这个地处偏僻的山区小县。
新闻热潮一直持续到四月上旬。仅仅根据平陆县档案馆的资料统计,这时期发表在各级各类报刊上的通讯、报道、评论和读者来信,达六百多篇。与此同时,大量慰问信寄到平陆,仅长春师专,就写了248封。
惩治“反***分子”
3月12日,平陆县人民法院在县礼堂公开审理投毒案。礼堂舞台上高悬一条横幅,上书“平陆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反***投毒案”17个大字。
公诉词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张、回二犯确系一贯***,仇视人民和社会主义事业,民愤极大,罪恶昭彰。为了保卫人民生命安全,保卫***的总路线,,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飞跃发展,特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条例》第九条第二款规定精神,建议法庭对反***投毒犯张德才、回申娃处以极刑,以清民愤。”
最终的判决结果是,两个人都执行***决。
一时间,作为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的典型案例,“平陆事件”被众多的文章引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认为***治斗争是国内主要矛盾的理论家和官员的武器,以及阶级斗争升温的催化剂。“平陆事件”本身结束了,但引起的“阶级斗争”热潮刚刚开始。
波澜过后
在这批“阶级弟兄”里,有几名本是地主、富农家属成分,在中毒期间,他们短暂地享受到了“阶级弟兄”的待遇。但“平陆事件”过后,他们依然没有逃脱厄运。
西牛村的赵铁成,回村后参加了“突击队”,表现积极,但因为是地主成分,一直被冷遇。地主子弟景五福,当年中毒发生的时候,就生怕自己被公安机关怀疑。开始后,他负责看管的柴油被偷,于是他被揪出来批斗。在批斗会的前夜,他把一双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井边,随后跳下去了。
截至到2008年年初,健在的“阶级弟兄”,尚有十个左右。
时任平陆县长的郭逢恒如今回头再去回想自己在“平陆事件”中的种种经历,感慨说,“很多事儿像是闹笑话,但当时就是那样一个时代”。
而49年后,刘克武在回忆到“平陆事件”时,会常常提到那个被***毙的儿时伙伴回申娃,“他很老实的,人不坏,比我小几岁,当年一块割草放羊,如果不死的话……”
摘自《先锋国家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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