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骑射”与“商鞅变法”一起,被称为我国在先秦时期的两次重要改革。改革开放之初,“胡服骑射”曾屡被提及。“胡服骑射”与“商鞅变法”,前后相距不过五十年,但这两次改革又是不同的。在形式上,“商鞅变法”类似“对内搞活”,“胡服骑射”则近于“对外开放”。
“胡服骑射”的首创者是赵武灵王赵雍。公元前307年,赵雍实行“胡服骑射”,这在当时具有十分现实的意义。战国争竞,七雄逐鹿,赵国的周边环境并不宽松,“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史记・赵世家》)列强环伺,恶邻相向,生死存亡的选择,体现了这场改革的紧迫性。
任何改革的推行,都会遇到阻力。当时,草民们对于“国是”,无论改革还是改良,都没有任何话语权,改革的阻力来自权力核心与权贵阶层。“明德先论于贱,而行***先信于贵。”(同上)赵雍是清楚“关节”之所在的。他刚提出“吾欲胡服”,就遭到群臣反对(“群臣皆不欲”),更大的阻力则来自具有重大影响的人物――王叔公子成。
既得利益和固有观念(某些观念有时会成为“通灵宝玉”式的神圣律条)都会构成改革的阻力。神圣律条与既得利益结盟,其所构成的阻力,就更加冠冕堂皇,难以逾越。华夷之辨,是华夏民族悠久的心理防线,自古以来,都是“用夏变夷”,倘若主动“以夷变夏”,难免会触犯某些人的心理禁忌。“胡服骑射”式的改革只是引进外来的先进文化,从表面看,赵雍引进的只是域外的服饰与兵制,但却涉及华夏先民的生活方式与作战制度。这样的改革,阻力之大,是可以预料的。
鲁迅曾分析过国人接触外国事物时的心理:“每遇外国东西,便觉得仿佛彼来俘我一样……而国粹遂成为孱王和孱奴的宝贝。”(《坟・看镜有感》)果不其然,为反对改革,公子成这位“孱王”竟称病不朝。他的理由,仍然不脱“国粹”的窠臼:“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资治通鉴・周纪三》)公子成这段话,应视为国人惯常思维之“源代码”。他作为一个坚定的“国情主义者”,宁肯赵国永远宽袍大袖,兵车笨拙,也绝不能搞胡人那一套。他批评赵雍是“舍此(如上)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在他眼里,“远方之服”与“古来之道”,是不共戴天的,“古来之道”是立国存身之根基,“远方之服”是灭国亡身之祸源。只要是吾华固有,“红肿之处”,也“艳若桃花”;“溃烂之时”,也“美如***酪”。只要是域外之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用夷变夏”,就是“西化、分化”。殊不知,光阴荏苒,许多本土事物早已克隆了外来的基因。
蹈常袭故,抱残守缺,是公子成的思维模式,这种模式不适于进步。对外来的器物、典制、文化,在中国近代史上,曾经有过一个从渐次抵抗到无奈接受的完整的历史链条。今人已经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乘坐美国飞机、使用日本电器、喷洒法国香水了,但在典制、文化层面,仍然留下了“中体西用”的尾巴。这也是近代中国步履蹒跚的原因之所在。近代尚且如此,何况在二千三百多年前。
在这点上,赵雍的观念与公子成适成鲜明对比,“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由此,他确立了自己的价值取向:“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史记・赵世家》)他的观念,不“循法”,不“法古”,“随时制法,因事制礼”,一切以有利于进步为原则,体现了创新与发展的辩证法。
梁启超在谈及“胡服骑射”时写道:“王(赵武灵王)以其远大之***策,英鸷之材略,冒万险、犯万难……卒能使贵族服其教,黎元化其俗。十年之间,四征八讨,使赵为当时一等国,扬我民俗声威于域外。”可悲的是,这位被梁任公誉为“黄帝以后第一伟人”的赵武灵王,最后竟被公子成等人饿死在沙丘宫。
【原载2010年11月14日《文汇报・笔会》】
题*** / 迟来的对策 / 迈克尔・肯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