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的名称,不仅暗示出京人的生活与想象,还指点出京城的沿革与区分:羊市、猪市、骡马市、驴市、礼士胡同、菜市和缸瓦市,这些街名之内,除去猪市尚存旧意之外,其余的都已改头换面,只能让后来者凭了一些虚名来悬拟当初这几处地方的情形了。户部街、太仆寺街、兵马司、缎司、銮舆卫、织机卫、细砖厂、箭厂,谁看到了这些名字,能不联想起那辉煌的过去,而感觉一种超现实的兴趣?
黄龙瓦、朱垩墙的皇城,如今已差不多毁尽了。将来的人,只好凭了皇城根这一类的街名,来揣想那内城之内、禁城之外的一圈皇城的位置。那丹青照耀的两座单牌楼呢?那形影深嵌在我童年想象中壮伟的牌楼呢?它们哪里去了?看看那驼背龟皮的四牌楼,它们手拄着拐杖,身躯不支的,不久也要追随早夭的兄弟于地下了!
破坏的风沙,卷过这个古都,甚至不与人争、韬声匿影如街名的物件,都不能免于此厄。那富于暗示力的劈柴胡同,被改作辟才胡同了;那有传说作背景的烂面胡同,被改作烂缦胡同了;那地方色彩浓厚的蝎子庙,被改作协资庙了。没有一个不是由新奇降为平庸,由优美流为劣下。狗尾巴胡同改作高义伯胡同,鬼门关改作贵人关,勾阑胡同改作钩帘胡同,大脚胡同改作达教胡同……这些说不定都是巷内居者要改的,然而他们也未免太不明事理了。阮大铖住南京的裆巷,伦敦的Botten Row为贵族所居之街,都不曾听说他们要改街名,难道能达观的只有古人与西人吗?内丰的人,外啬一点,并无轻重。司马相如是一代文人,他的小名却叫犬子。《子不语》书中说,当时有狗氏兄弟中举。庄子自己愿意为龟。颐和园中慈禧太后居住的乐寿堂前立有龟石。古人的达观,真是值得深思的。
――原载《文苑》2006年第9期
赏析:人们在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惊喜及愉悦之后,却隐隐地感到,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东西,正在悄悄地离我们远去,但是这是无可奈何却又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席卷之下,胡同和胡同文化总有一天会消失。也许像北京猪市、南京的乌衣巷一样保留一两个名目,让念旧的人们在某个百无聊赖的黄昏中能够怅望低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