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视野中的赛珍珠:《大地》的跨文化演变

[摘 要] 米高梅公司根据小说《大地》改编的同名电影,重新书写了赛珍珠笔下类似主仆的夫妻关系,质疑中国封建婚姻中的不合理现象,以“归化”的处理方式将封建家庭纳入西方认可和企盼的现代婚姻模式之中,以好莱坞常见的情节模式和娱乐方式满足观众,与改编当时社会语境遥相呼应。

[关键词] 《大地》;好莱坞;中国封建家庭;归化

由好莱坞米高梅公司生产的《大地》于1937年1月底发行,在美国和欧洲的票房成绩极佳,被评论界称为“一部高贵、生动的好作品”。 (Conn,1996: 191)第十届奥斯卡电影节上,该影片又一举夺下最佳女演员和最佳摄影两项金像奖,成为一部叫座又叫好的经典电影。国内外学术界对小说《大地》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但对电影《大地》的研究则很少涉及,至今还没有一篇研究电影《大地》的专论。本文将以米高梅公司根据小说《大地》改编的同名电影为研究对象,从影片对小说人物阿兰、荷花以及封建家庭三个方面的改写,探讨中国封建家庭文化在西方文化语境中的演变。

一、阿兰:从奴仆到妻子

在电影改编和原著中,女主人公阿兰对丈夫王龙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形象,电影版阿兰与小说中那个“愚笨”的农妇相去甚远,她与丈夫的感情也超越了原作所描写的亲情关系。小说《大地》的女主人公阿兰是一个愚笨的女人、一个忠实的仆人。小说中的阿兰只是言听计从的服从者,她对家的责任就是“干活,生孩子,持家,伺候丈夫、公公和孩子”。(Buck,1958:216)银幕上的阿兰不但不像小说描写的那样丑,而且在丈夫的心目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在王龙眼中,他的妻子并不丑陋,甚至要求妻子穿漂亮的衣服来配珍珠。在他看来,与珍珠不相配的不是妻子本人,而是她粗陋的衣服。电影不仅表现了王龙对阿兰的肯定,还关注两人之间的契合和交流。电影借助于王龙对妻子的赞许和积极配合,为这对普通农民夫妇的关系增添了几分融洽。阿兰在王龙心目中的地位可以从影片的最后得以归结,王龙在阿兰病逝后走到院子里,望着她当年种下的桃树深情地说:“阿兰,你就是大地。”土地是王龙的命根子,灾荒之年宁愿背井离乡也不肯卖掉土地。王龙对土地的热爱在小说以及影片中都得到了充分的渲染,“影片中中国农民对土地的热爱是西方人无法想象的。”(张伟,2004)王龙把妻子比作“大地”,证明了妻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也充分表明他对妻子用情之深。

电影中的阿兰并非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被动,在家庭中有一定的说话权。赛珍珠笔下的王龙全凭自己的意愿纳妾,没有也无需征求阿兰的同意。在妻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为小妾荷花修建宅院并布置好屋子,事后也没有跟阿兰提起过一个字。由此可以看出,身为一家之主的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妻子阿兰对家里的事情则没有发言权。电影中的王龙虽然想纳妾但又不敢主动提出来,在坦白有个女人的时候吞吞吐吐,并不忘夸赞妻子:“她不像你,她没有你好。”这是他对妻子的高度评价,也是赛珍珠小说中完全没有的赞扬。王龙征求妻子的意见之后,才敢把荷花娶回家,而且表现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忍,说明他在乎妻子的内心感受,尊重妻子在家中的地位。可以说,赛珍珠描写的是一种类似主仆的关系。与之不同的是,电影《大地》表现王龙在不敢面对妻子的唯唯诺诺,以及阿兰对丈夫的宽容和谅解,呈现出一种包含着体谅和尊重的、接等的夫妻关系。好莱坞在电影改编中融入了平等和融洽的思想,美化了王龙和阿兰的夫妻关系。由此以来,阿兰更像是一个妻子,而非原作中所描写的奴仆。

二、荷花:to be or not to be

赛珍珠总是站在非常客观的立场上看待纳妾现象,视之为人本性的一部分,这一点在她的很多作品都有所体现。“赛珍珠把注意力集中到挖掘中国式家庭的 ‘优点’上”,(徐清,2000)一向珍视家庭和谐的她在《大地》中连纳妾制度都予以肯定,将之放在原有的历史背景中呈现给读者,不加任何的道德判断。小说《大地》中的小妾荷花在王龙的家中有着合适的位置,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小说中这样写道:“这两个女人(阿兰和荷花)在他(王龙)的家里各有各的位置”。(Buck,1958:216)纳妾的习俗在中国历史悠久,妻和妾的地位不同,妻子是代表家庭和家族的,妾是男性的娱乐和享受,具有装饰的意义。纳妾显示了成为地主之后的王龙的身份和地位,因此,荷花在王龙的家里有存在的可能性和合理性。荷花一直深得王龙的宠爱,当王龙发现她与王龙大儿子关系暧昧时,毒打儿子,也没有放过荷花,但是事后儿子被赶到南方去,荷花却得到王龙了的原谅,因为他“不情愿爱她时却还忍不住爱她”。(Buck,1958:277)她一直居住在王龙为她专门修建的大宅院里,自得其乐,在王龙的疼爱下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根据《大地》改编的电影将荷花视作破坏家庭和谐的多余人,以空间的有限性象征其存在的不合理性。影片不仅减少荷花在整个故事中的戏份,而且通过空间造型表现她在王龙家中的无权地位。小说中的荷花生活在王龙专门为其修建的***宅院中,日子过得可谓惬意。影片中荷花的生活空间非常狭窄,周围的环境也很压抑。生活在狭小空间里的荷花百无聊赖,唯以弹奏琵琶排忧解闷。于是,她向王龙诉说苦闷,讲述自己在家中的艰难处境。孤寂无聊之中,荷花冒着的罪名,走进王龙小儿子的房间,引诱少不经事的青年,主动向其示爱。正是这一胆大妄为的行动,令荷花彻底失去了在这个家里存在的可能性。王龙发现这一暧昧关系后,休掉了荷花,家庭秩序从此恢复正常。电影《大地》的制片阿尔伯特•莱文认为电影《大地》把“家庭变成一个以亲情为纽带的完整的、充满爱的整体。影片中的荷花是对这种亲情关系是一种考验,但并没有破坏它。”(Lewin,1936)影片中的荷花对家庭的和谐提出挑战,带来一次严重的道德危机,犯下不可饶恕的之罪,变成了一个和谐家庭的挑战者,最终成为失败者,事实证明这个家庭是经得起考验的。因此,电影中荷花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和命运均与原著有着巨大的反差。

三、婚姻家庭:当封建遭遇现代

小说《大地》客观地描述贫穷的农民家庭和富有的地主阶级家庭的真实生活,再现了中国传统家庭秩序,而好莱坞的电影改编中则渗透着要求平等、追求感情的现代婚姻理念。赛珍珠笔下的王龙夫妇生活在清朝末年到民国初期这段时间,当时“实行的仍然是封建的婚姻制度,受到男尊女卑的伦理观念的支配,体现出婚姻双方的不平等。”(史革新,2002:164)正所谓夫为妻纲,夫妻关系中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小说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辛亥***前后的中国农村,***前中国实行传统的婚姻制度,***胜利后建立了“中华民国”。民国期间婚姻家庭的各个方面虽然有了一些发展,然而由于辛亥***没有彻底清除封建统治的基础,致使封建主义的婚姻制度仍占着统治地位,男尊女卑、家长制的观念还左右着婚姻的各个方面。赛珍珠通过对生活细节的描写,成功地再现了传统封建婚姻中地位悬殊的夫妻关系。电影改编则美化阿兰在王龙心目中形象,提升阿兰在他们夫妻关系中的地位,从而呈现出超越原作中所表现的感情。在从小说到电影的转化过程中,阿兰从一个类似奴仆的被动的承受者变成了妻子的形象。封建家庭中的妻子的无权和被动,在电影改编中被现代家庭理念所要求的平等和尊重所取代。

基于不同时代、不同国度对婚姻认识上的差别,米高梅公司对小说进行大幅度的改写,表现出明显的现代家庭的价值趋向。20世纪20年代,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推进,美国经济迅猛发展,随着现代化设施的丰富,家庭生活面貌发生了很大改变。1920年美国妇女获得选举权,女性在家庭关系中的***和自觉意识都在增长。此时美国的家庭婚姻体制开始发生巨变,由维多利亚时代的传统婚姻向新型婚姻转变,婚姻观念从以生殖为中心的传统婚姻,向以爱情和伴侣为基础的理想婚姻方向转变。电影借婶子之口对传统婚姻中夫妻的不平等提出抗议,不仅是对男子不能满足于一个女人的指责,而且是对传统婚姻中夫妻地位不平等的现象的批判,与现代女性的家庭意识是吻合的。

电影《大地》中所表现出的家庭价值观念,是对美国当时的家庭现状的一种回应。电影改编在1932―1935年间进行,1929―1933年的经济大萧条对美国社会发生了普遍而深刻的影响,严重影响了美国人口、家庭、教育和道德信念。“许多家庭外表上依然未变,但道德上崩溃了,家庭失去了原有的平静与和谐。”(刘绪贻,2002:18)由于失业失去收入,家庭的稳定性差,家庭解体现象严重。电影《大地》对普通家庭所遭遇的道德危机的关注,对家庭和谐和幸福的回归,无疑满足了观众追求稳定家庭的理想,有助于坚定广大民众重建幸福家庭的信念。影片《大地》结尾时营造的温馨氛围预示着家庭和谐的重现,体现了改编者对美好家庭的向往和企盼。在电影的最后,阿兰手握失而复得的珍珠含笑而逝。小说中珍珠仍为荷花所有,而电影中则完璧归赵,有着特殊的意义。珍珠归还阿兰象征着对原有家庭秩序的回归。王龙夫妇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危机,丈夫虽然曾一度背离家庭和妻子,但最终回头是岸,得到原谅。正是经过一番苦难的考验之后,夫妻之间的感情才显得弥足珍贵和深厚,家庭的完整和幸福才格外值得珍惜。电影为一个温情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句号,实现了对家庭和谐的赞颂。

出品于20世纪30年代的电影《大地》采用“归化”的处理方式,将对原著所描写的中国文化置于被重塑和表述的地位。在赛珍珠的《大地》中“提出了中国妇女的地位这个严肃的问题”(赛珍珠,2002:6),生动表现了阿兰这一传统妻子的无权地位;荷花凭借自己的姿色委身于地主王龙,她养尊处优的生活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她们在王龙的家庭中有着各自的位置,但本质上都是王龙的附属品。赛珍珠站在客观中立的立场上观察中国,着力表现了传统社会中的夫妻关系以及男尊女卑的思想。米高梅公司的电影改编从美国现代社会的婚姻家庭观念出发,改写小说所描写的中国封建家庭秩序,带给观众一个乌托邦式的解决方案,让其在观看的过程中获得心理安慰。

[参考文献]

[1]Buck Pearl S.The Good Earth[M].New York:Washington Square Press,1958.

[2]Conn Peter.Pearl S.Buck:A Cultural Biograph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3]刘绪贻,李存训.美国通史(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8.

[4]赛珍珠.大地(前言)[M].王逢振,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5]史革新.中国社会通史• 晚清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

[6]徐清.赛珍珠家庭题材小说论[J].福州大学学报,2000(03).

[7]张伟.赛珍珠――《大地》、中国[J].大众电影,2004(13).

[作者简介] 李青霜(1979― ),女,河南南阳人,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江西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美国文学和电影文学;王巍(1979― ),男,河南周口人,江西农业大学人事处研究实习员,主要研究方向:人力资源和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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